慕荷双手一叉，挑了个最近的木椅坐下。“我爹来南方有些事要处理，我是陪他一起南下的。”

慕荷家里在南方有不少基业，但自从本家迁至京都后，那些家业都由旁支管理。风平浪静过了十几年，竟突然爆发动乱，几家争得不可开交。此番南下，就是为了平定旁支的内乱。

原本南下的计划里没有她，但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要来肃州找颜鹤就一定会来。在她爹耳边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求来了一同南下的机会。

“从京都到肃州，路途遥远。一路风尘仆仆，住处可有安排妥当？”颜鹤问。

慕荷摆手道：“待会儿还得启程去邻州，途径肃州特地来看看你们。”她朝大门望了望，却不见沈商陆身影，一反常态扭捏起来，“那个……沈商陆呢，怎么没见着他？”

“家中来信，他回京都了。”

“回去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颜鹤轻声调侃了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哪儿有。”慕荷当即否认，岔开话题道，“肚子好饿啊，走，去吃饭，我请。”

说罢，她便拉着颜鹤和郅晗往外走。

颜鹤及时开口，“既然在肃州，我当尽地主之谊，怎么能让你请客吃饭。府内有肃州当地的庖厨，吃食做法与京都不同，不必出去吃了。”

“也行，早就听闻南北饮食差异，今日有口福了。”慕荷说。

庖屋内，烧火做饭的身影在阵阵炊烟里若隐若现，却没有看见胡兆瑜。

砍柴的人见着颜鹤，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斧头。“大人找胡师傅？刚才有人来找他，紧接着他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可有说去哪儿了？”

他摇头道：“他没说，也不知道传话的人和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以为他生病了，还叫他回去休息呢。可他压根儿不理我，拿着东西直冲冲就朝外面走。”

“好，做事吧。”

“大人慢走。”

*

由于颜鹤在查，地下赌场为了暂避风头已经关停。虽然没了赌徒，但里面依旧烟雾缭绕，灯红酒绿。胡兆瑜拿着颜鹤给他的钱往里头走，见着了让他赊账的主子。

“哟，几天不见，哪里搞来这么多钱？”刘宗看着他，取笑道。

胡兆瑜把钱放在他面前，坚定地说：“这些钱够还债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赌了。”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朝外走。

“等等。”刘宗叫住他，“现在你不欠我钱，就这么走了多没意思。不如我们玩点新鲜的，五局之内，只要你赢我一局，我马上给你三十两银子，怎么样？”

胡兆瑜动摇了，但颜鹤说的话犹在耳边，他还是克制住了。“不必了，我不会越陷越深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是赢还是输？”刘宗又说，“你只要赢一局就有三十两银子，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说罢，他指了指桌上的银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泛着银光的钱勾走了胡兆瑜的魂。

“我……”

不等他说完，刘宗便打断道：“你还没有让你母亲过上好日子，也没有让田有亮对你刮目相看。你甘心吗？你难道不想赢走我的钱？”

“可是……”

“大男人哪儿这么扭捏，机会就这一次，错过可就没了。”刘宗站起来就往反方向走。

他的步子很慢，在等胡兆瑜开口。

果不其然，和拐角齐平时，胡兆瑜同意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刘宗笑了笑，大步走回原位坐下，“这才对嘛。”

与此同时，他和庄家眼神示意。

骰子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玉碗中，刘宗坐得极其放松，优哉游哉喝茶。反观胡兆瑜，神情紧张盯着玉碗看，生怕漏掉什么。

声音停止，玉碗倒扣。庄家缓缓揭开，骰子的点数映入眼帘。

“六点、六点，大。”庄家纵横牌桌的声音响起。

刘宗也附和开口，“看，这不就赢了。”随后把面前的三十两银子全部推到他手边。

胡兆瑜感觉自己在做梦，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什么？我赢了？”

他就知道老天爷会眷顾他的。

刘宗混迹赌场，赌徒心理揣摩得一清二楚。趁热打铁，他问，“还赌吗？”

“来。”

尝到甜头的胡兆瑜一心以为，好运能眷顾他一次，就能眷顾他第二次、第三次。

可后面几次，他的运气显然没有第一次好。

刘宗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沿，富有玩味看着胡兆瑜，“你又欠我二十两银子了。”

此时的胡兆瑜才回过神来，本想还完债金盆洗手的，却在刘宗的哄骗下又欠了他不少债。

他想，完了。

要是让颜鹤知道，就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好说话了，届时免不了一顿杖刑。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出了绝妙的主意。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最终放弃了。

*

卧房里，郅晗从暗格里摸出一幅儿时的画像。画上儿童一脸童稚之气，手里拿着纸鸢，正在笑脸盈盈看着前方。

郅晗抬手轻抚画卷上的脸庞，不禁跟着画上人无忧无虑的笑容勾起嘴角。

如果可以，她想知道她长大以后的模样，肯定是个大美人。

念及于此，郅晗突然想起来有个人画画技艺出众，或许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慕荷姑娘，在吗？”郅晗轻扣几声，问道。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怎么了？”

“听说你画技精湛，能不能通过小时候的画像画出那个人长大以后的样子？”

郅晗本来没有抱有多大希望，却在听到慕荷回答后眼里都有光了。

“可以，大概七八成像。”慕荷肯定地说。

郅晗从身后摸出那幅画，“那你可以帮我画一幅吗？”

没有一点犹豫，慕荷就应了下来。接过画像看了看，问，“当然，这位是？”

郅晗迟疑片刻，看着画像上的人说：“儿时一位故友，如今久未见面，想知道她长大后的模样。”

“包在我身上。”慕荷拍着胸脯承诺。“等画出来以后，准保你看着画像如同看见真人。”

*

胡兆瑜心中忐忑不安，失神落魄从侧门走回庖屋。刚抬脚走进去，就听见砍柴的人喊他：“胡师傅，你去哪儿了？”

“有事，出去了一趟。”胡兆瑜径直往案板走，回答道。

“方才颜大人来过。”话还没说完，胡兆瑜突然驻足，扭过头来问他，“来此何事？”

“来找你，但是你没在。”

“之后呢？”

“后来颜大人就走了。”

胡兆瑜愣在那儿，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他在想，颜鹤这么聪明一个人，赌钱这件事肯定会被发现。

该怎么办才好？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颜大人在书房办公，说是等你回来之后做些饭菜送过去。”

胡兆瑜点头，“好。”

在庖屋忙活了一阵，胡兆瑜端着饭菜往书房走。

“颜大人。”

胡兆瑜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闻声，颜鹤放下手中的案牍，“今晨嘱咐你的事记得做，趁早和那里断了联系。”

“是，方才已经去那里还完债了。”他说。“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了，母亲还在家里等我。”

“去吧。”

胡兆瑜的孝心早已传遍肃州，几乎是家喻户晓，每日三餐他都会陪他母亲。颜鹤没有阻拦，挥手让他回去了。

九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夜幕渐渐降临，天边聚起厚重的乌云，像是被泼墨涂抹的画卷，层层叠叠，迅速覆盖了整片天空。

狂风过境，开始摇曳树枝，叶片在风中颤抖，发出沙沙的声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黑沉的天空，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俶尔，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整个天空，紧随其后的是低沉而滚动的惊雷。

街道上，行人神色匆匆，纷纷迈着步子往家里赶，时不时说上一句：“快回去，要下雨了！”

暴雨将至，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关上了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狂风犹如一头失控的野兽，猛烈撞击开着的木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它带着尖锐呼啸声，如同刀刃般划破寂静的街市。

窗户在狂风的肆虐下，发出“砰砰砰”的巨响，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风从户外吹进来，使颜鹤打了个寒颤。自从受了箭伤之后，他比之前更不能受寒，把手搭在手肘上揉了揉才稍微缓和。紧接着起身关窗，将冷气隔绝在外。

*

幼时画卷挂在画架上，旁边还有一幅慕荷刚画的放大版。在古风的画卷中，那位女子犹如一朵静谧绽放的荷花，神情温柔，眼眸似水。

眉眼之间，透露出无边温柔，双眸清澈如水，眼尾微微上挑，和郅晗想象中的模样大差不差。

“这……”郅晗伸手想去触碰，手却在要碰到的那一瞬间收了回来。“这就是她长大后的样子吗？”

慕荷正在收拾笔墨，边收边说：“师父以前说过，人的骨相变化不会很大，根据三庭五眼能大概推测出来。我是根据你的描述想象的，可能有差距，但应该差不多。”

郅晗的眼眶逐渐变红，脑子里全是十一年前的桩桩件件。良久，她才找回声音，带着颤音说，“原来你长大以后是这样啊。”

“她……是什么人？”慕荷问。

郅晗挤出一抹笑，应了句，“亲人。”

是很亲很亲的亲人。

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雨却始终没有下。

“小姐，咱们该启程去找老爷了。”丫鬟走进来说。

鉴于慕荷有离家出走的可能，丫鬟受命盯紧她，一到时间就匆匆赶来，生怕她又跑了。

“我不会跑，别像盯罪人一样守着我。”慕荷不满道。“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和颜鹤道完别就走。”

丫鬟脸色变化，挤出几个字，“可是，老爷派来的马车已经到了，咱们……”

郅晗及时出手帮了丫鬟，对慕荷说：“颜鹤那边我帮你说，你就安心启程吧。”

如此，慕荷才心甘情愿和丫鬟上了马车，在乌云狂风中渐行渐远。

郅晗在门口送别她后，把两幅画像握在手里，回了趟房间又走向颜鹤的书房。

“咳咳咳……”

还没走进书房，郅晗就听见颜鹤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不由得加紧脚步，疾步走到颜鹤身边，“你怎么了？”

颜鹤靠在木椅上，脸色苍白，毫无精气神，看起来虚弱到外面的风一吹都可能把他吹走。

“颜鹤！”郅晗急切问他。

闭眼小憩的颜鹤缓缓睁开眼睛，朝她摇了摇头，即使全身无力，却还是抽出精力挂起笑，安抚道：“我没事，可能是受凉了，休息会儿就好。”

不愧是颜妹妹。

一阵风都能让他染上风寒。

真是弱不禁风。

“你这身子骨啊。”郅晗叹了口气，“看来真的得锻炼锻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