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鹤用尽全力奔向她，抬起的手止不住发颤，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孤零零跪在那儿。

本来万里无云的碧蓝天际被厚重乌云层层覆盖，乌泱泱一片。狂风过境，卷起地上枯叶，难民纷纷往避难所跑，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空仿佛被捅出窟窿，黄豆大小的雨哗啦啦泄下，天地笼罩在烟雨朦胧中。

血泊被滂沱大雨冲刷，血水沿着地势朝四面八方流去。颜鹤早已浑身湿透，冰冷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混杂着泪水一同滑落。

颜鹤就这样守在她身旁，任凭雨势如何凶猛。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带她回家。

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又将郅晗靠在他的背后，跌跌撞撞好几次才彻底站稳脚步，在雨幕中踉踉跄跄背着她往回走，身影越拉越远。

*

山洞不深，站在洞门能将里面情景尽收眼底，王青云和刀疤出现时，看见颜鹤和郅晗两个人直愣愣站在阵旗中央。纷纷面目狰狞，眉头紧锁，像是落入了恐怖的梦魇。

“千机阁的秘术的确非同一般。”王青云见状感慨道。

刀疤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勾勾盯着里面看，将一切尽收眼底。

王青云复仇心切，拿起弓箭对准颜鹤，却在即将松弦之时被刀疤打断。“他只让我们困住颜鹤，没说杀了他。”

刀疤是个听话的任务执行者，张让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至少现在，颜鹤还不能死。

“现在有阵旗困住他们，那阵旗失效怎么办？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

刀疤一脸不在意，朝草丛一躺，闭着眼睛说，“别再自作主张了，阵旗的幻境足以拖到他离开。等他顺利离开之后你想杀便杀。”

王青云摩挲着手指，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朝阴凉处走去。刀疤说得对，等张让顺利离开就好了。

山洞背阴，洞里一片黑暗，只有杨翡身旁的蜡烛还在不断燃烧，烛光摇曳，蜡烛正缓缓变短。

郅晗身处火场，眼看着火势逐渐蔓延，她想跑，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直到熊熊烈火将她吞噬……

“呃——”郅晗从幻境中抽离，却身受内伤大吐鲜血，在朝下倒的瞬间用手撑在地上保护自己，最终单膝跪在地上。

血落在阵旗上，使之停止散发幻境，颜鹤也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幻境里经历的事件太过真实，让颜鹤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仍旧站在原地。

余光看见郅晗还在身旁，颜鹤才终于分清现实和梦境，眼神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怎么了？”郅晗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面前笑得有些傻的颜鹤，疑惑道。

颜鹤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嘴角苍白的郅晗不受控制朝后倒，他急忙扶着她。“还好吗？”

“没事，只是与幻境抗衡受了点反噬罢了，休息会儿就好。”

得知并无大碍，颜鹤才放心。扶着她往墙壁靠时，颜鹤惊奇地发现这次他并没有感受到郅晗所承受的痛楚。

“幻境阵是千机阁秘术，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千机阁参与。”郅晗略显虚弱地说。

怪不得和她交手那个面具男子的武功如此熟悉，怪不得王青云每次都能从她手下全身而退。

蜡烛燃尽，山洞一片漆黑，偶尔从缝隙中透进来几束微弱的光，给了他们聊胜于无的暖意。

洞内阴风袭来，郅晗不禁发抖，将身子蜷缩靠在墙角以此取暖。颜鹤脱去外衣搭在她身上，衣裳还带着余温，减轻了她的寒意。

熟悉的清香传来，让郅晗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竟不知不觉间睡去了。

良久，郅晗才醒来，轻声问他，“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她知道千机阁的幻境阵很厉害，身处阵中的人不管武力有多高强都无法凭借意念与之对抗，只能被迫看见自己内心最恐惧的场景。

换言之，其实郅晗想知道的是颜鹤心里最怕什么。

“民生凋敝、哀鸿遍野的残败景象。”颜鹤说。

他怕律法失去本该的公正。

郅晗紧了紧搭在身上的衣裳，嗯了一声。又过了会儿，她才说，“你听过黎州吗？京都以西六十余里的州府。”

“略有耳闻，听说以纺织闻名于世。”

郅晗莞尔一笑，“是啊，以前黎州最有名的织造厂当属郅家了，供不应求，盛极一时。”

“但十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郅家所有织机布匹燃成灰烬，火势迅猛，持续三天三夜才彻底扑灭。黎州城满目疮痍，现在的黎州早就被重新修整过了。”

“意外？还是人为？”

郅晗冷哼一声，手紧握成拳，几乎是咬着牙发出声音，“黎州知府那个狗官自上任起便不升堂，日日饮酒作乐，根本不派人去查。随意搪塞、三言两语将我打发，最终文书说这只是场意外。”

若非知府不作为，郅家当年失火的真相定能水落石出。只是如今已过去十一年，黎州也重新修建过，物非人也非，查出真相难如登天。

“上任后，待肃州事务安排妥当，我同你一道去黎州，如何？”颜鹤的目光坚定，语气平静却带有力量，无声中给予郅晗莫大的希冀。

不论如何，也该有个交代。

颜鹤的话显然出乎郅晗预料，猛地抬头与他对视。如果说以前郅晗心里的颜鹤是个文弱书生的话，那现在郅晗心里的颜鹤一定是个温柔却伟岸的好官。

洞外，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天际，晚霞遍布。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该有的人也该走了。

“走了吧？”王青云问。

刀疤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差不多了。”

王青云握着弓箭往洞口走，锋利的箭矢被他磨了一遍又一遍，准保能一击致命。

射箭的动作早已成为本能记忆，他将箭矢对准颜鹤，像打靶练习一样松开绷紧的弦。离弦之箭飞速破风而至，朝既定目标射去。

洞里寂静无声，稍有声响则会被放大。郅晗听力灵敏，紧握剑柄奋力起身，全身力气汇聚于右手，一道寒光闪过，发出清脆声响，箭矢被打落在地面。

郅晗腿一软，以剑撑地作为支撑，强撑精力看向王青云，不屑道，“只会偷袭的小人。”

“但我的确占了上风，不是吗？”王青云笑着说，“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活着离开这里，但我可以决定你能不能离开。”

颜鹤开口劝道：“王青云，回头是岸，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脑子聪明，我不和你拐弯抹角，便明说了，我今日就是要取你性命。”说罢，王青云丢下弓箭，利剑出鞘，直指颜鹤。

颜鹤接过郅晗手中的剑，凭借曾经学过的武功招式接招。相反，王青云用剑并不熟练，好几次差点落了下风。

说时迟那时快，王青云俯身一冲捡回弓箭，此时在一旁观战的刀疤默契地把箭扔给他。王青云拉开弓，将箭架上，熟练地射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前几回合交手时颜鹤的体力就已经消耗了不少，反应自然要慢一些，来不及躲，半空中朝他射来的箭已经刺中了他的胸膛。

颜鹤缓缓倒下，似乎整个山洞都安静下来，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颜鹤！”郅晗及时抱住他，声嘶力竭喊道。血从颜鹤嘴里流出，沾满了郅晗的手，她不停的说，“颜鹤，你不可以睡过去，把眼睛睁开看着我，千万别睡！”

郅晗手足无措，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啪嗒一声落在颜鹤的脸上。

“好，我不睡。”他极力挤出一抹笑说。

与此同时，半山腰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不好，官府派人来了。”王青云和刀疤对视后马不停蹄离开了这里。

“颜鹤，不要睡！答应我，一定不要睡。”郅晗不停呢喃，即使身子虚弱，也和颜鹤一起彼此扶持着往洞口走。

察觉到颜鹤已经昏昏欲睡，郅晗又一次开口：“答应我，挺下去。”郅晗咬着牙带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你还没带我回黎州，不可以出事的！”

“好……”颜鹤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直到彻底合拢。

颜鹤的手搭在郅晗肩上，郅晗亦揽着颜鹤。颜鹤比她高了一个头，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脚印在黄沙上留下印迹，见证着她们走过的一步又一步。

“我会带你平安回去。”郅晗咬着牙对他说，脚下步伐片刻不停。

半山腰出现了很多官兵，正往四面八方搜寻颜鹤的身影，搜寻队伍里还有许乾和沈商陆。

“商……商陆。”郅晗竭力出声，但发出的声音仍旧很小。她打算往前再走一步，却身体前倾往前倒去，两个人毫无预兆和黄沙面对面。

声响吸引了来往官兵的注意，其中一个握着长矛的小兵朝人群大喊，“我找到他们了！”

许乾赶到时，郅晗指着山洞对他说：“许夫人在里面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去将她救出来。”

“好。”

紧接着沈商陆也赶来了，看见二人身上血迹斑斑，黄沙与血块混杂的狼狈模样脸色大变，又看见颜鹤的胸膛被一根利箭穿插而过，急忙蹲下为他把脉。

郅晗问他：“情况怎么样？”

沈商陆面色沉重，摇头道：“脉象微弱，情形并不算好。”

说罢，他招手唤来几个小兵，将颜鹤抬下了山。

没人看，发个疯——

郅晗：你看见了什么幻境？

颜鹤：(欲言又止)我看见……你倒在血泊里。

郅·没头脑·晗：(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眼神攻击)

颜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