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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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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一匹通体白色的奔驰在通往北城的路上,在夜色里化为一抹飞逝的白光。

马背上趴着一个昏昏沉沉的人,裹着深色的大氅,隐约露出一抹泛着红晕的小脸。

林允南只觉得浑身烧的滚烫,加之一天滴米未进,嘴巴里又苦又酸。

昏迷前,白衣少年那抹炽热若残阳般滚烫的笑容依旧历历在目。

昨夜里北城下了小雪,薄薄的一层铺在屋檐上,瑞雪兆丰年。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

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子举着冰糖葫芦满街乱窜。

渊王府此时的氛围却与外头截然不同。

王妃急火攻心晕厥过去,渊王亲卫队被南平使者戏耍一番无功而返,小王爷至今生死未卜,一桩桩打击接连不断的都在靠林渊强撑。

如今还要打起精神来照顾妻子。

汤药一碗碗地端进迎兮阁,林渊坐在床榻之侧,用小汤匙盛了将汤药,在唇边吹凉再喂给妻子。

渊王亲卫队这事一直瞒着千兮不敢声张。病人最怕再受刺激。

“采莓已经让人同我传信了,阿南已经找到了,他们就在回来的路上。你得在阿南回来之前好起来,不然这孩子肯定自责。”林渊扶着喝完药的千兮躺下,给她把枕头调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掖好被子。

“王爷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什么?”林渊猛地站起身来。

“阿南,我的阿南回来了。”千兮颤颤巍巍的掀开被子,就去穿鞋。

“王爷。”迎兮阁的帘子再度被掀开,采莓抱着一个被大氅裹住的人儿疾步走进来。

将人放到床上,解开大氅,里面的人浑身滚烫,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她还穿着单薄的中衣,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格外的狼狈。

“我的阿南。”千兮红了眼眶“老爷快看看,阿南怎么了?”

林渊将手搭在林允南的手腕处,安抚道“只是到受惊吓,又着了凉。没什么大碍,我去给阿南煎药,你们先好生照顾着,喂点白粥。”说罢,匆匆离去,亲自给宝贝女儿煎药去了。

“娘。”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扯住千兮的衣袖。

“娘在呢,娘在这里。”千兮伸手抱住她,在后背轻轻地一下下安抚的拍着。

小时候林允南哭闹不肯睡觉时她就这样耐心的搂着她轻拍着后背哄她睡觉。

“娘,时卿没了,时卿为了救我,时卿他......”一向嬉皮笑脸的小王爷把头埋在娘亲的怀里,说着说着,逐渐泣不成声。

那般潇洒的少年郎啊,再也回不来了。

她披着的大氅上还有他身上的寒梅冷香。

采莓和采薇立在一侧,心下当即了然,怪不得在林允南失踪当日时卿就失踪了,还盗了渊王爷的落雪。

怪不得是落雪驮着昏迷不醒的林允南闯进王府。

想来当时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孤立无援,一个仅凭借小王爷的一时兴起救回来的身世不干净的人,得不到重用。王爷王妃又允许他做了陪读,请了习武的师傅教导他。

他把这当做莫大的恩赐,万万不敢让渊王爷为难。

知道采莓不喜同他相处,独自骑了落雪前去救人。

“时卿,是作陪读的那个孩子吗?”千兮搂着怀里哭的断断续续的林允南,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林允南哭到打嗝,憋了许久的委屈,悲伤在千兮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终于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她明明把他救出来是想让他过比在醉月楼里好千百倍的生活。

可以睡温暖的屋子,可以不用饿肚子,可以穿崭新的衣裳。

她不想让他死在十六岁啊!!!

她不想啊!!!

他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看过北城的烟花。

恍惚间回到昨天,少年杀红了的眸子在看到她时变得出奇的温柔,还对她笑了。

灿烂,热烈。

传说人死之前可以看到这一世发生的事。

洛时卿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他好像真的看到了。

一幕幕的,像小时候的皮影戏一样飞逝而过。

他还是永昶国的六皇子。

母妃尚在,明霞殿外那片梅林也在,母妃为他做的秋千还挂在枝头上。

他是六位皇子里最不起眼,最平庸的那位。

母妃性格温顺,不争不抢。

母妃常常说,她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行军途中发生的事。

她的父亲是永昶四大将军之一,因小时候她的母亲去的早,她的父亲为了妻子终生未娶。带着幼小的女儿守护着广袤的永昶北疆。

那里没有琉璃瓦搭的屋顶,没有朱红色高大的宫墙,没有精致的点心,没有华丽的裙子。

但是那里有成片成片连了天的草原,有跑起来就如同烈火烧红晚霞的枣红马,有辛辣的马奶酒。

她的父亲位高权重,圣旨一下,她没有选择,进宫封妃,成为皇上拿捏住北疆将军的命脉。

幽居深宫之中,她日日夜夜都想着北疆的草原。

她是奔跑在草原上的烈马,无比思念故乡。

“等我们家时卿长大了,能保护娘亲了,就接娘亲回去。”她总是这样对他说。

“小时卿要快快长大,你的祖父可是位威猛勇敢的将军,还未曾见过小时卿一面。”

他的母妃从小没有母亲的教导,不知道深宫里的女人远比男人可怕。

她在深宫中不争不抢,不受宠,却偏偏生得一副好容貌,又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

冥冥之中,早就有人的嫉妒像夹缝之中的黑暗荆棘在生长。

那年的冬至,北城已经连着下了三日大雪。宫中不断有宫女和太监因着分不到炭火取暖,接连冻死在寝阁。

明霞殿的炭火也是少的可怜。他的母妃不是北康帝面前的红人,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圣上,也说不上什么话。

明霞殿的管事姑姑隔天被发现冻死在外殿门口,手里还攥着一截冻得硬邦邦的蜡烛。

母妃将他搂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来来往往的宫人将尸体用草席一裹搬了出去。

那年冬天太冷了,年幼的他半夜在母妃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

明霞殿里不断有宫人发烧咳嗽,到后来他看着母亲在夜里咳得夜不能寐,日日枯坐到天亮。

太医院也意识到这种稀奇的咳嗽的严重性。

他直记得那天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陌生人,有侍卫拽住他的母妃。

他挣扎着又哭又喊,死死拉着母妃小手也被人强行掰开。

那年他九岁。

离开了母妃,没有权利,无人保护的,在深宫之中。

后来他再也没见到过母妃。

再也没见到那个深爱着北疆大草原的,眸子里永远温温柔柔的女人。

再后来,母妃的贴身嬷嬷在替他尝菜时毒发身亡。

有人想要他们母子的命,一个不留。

他身边已经没了可信之人。

十岁那年,北康帝组织了狩猎大赛,他被冷箭伤及要害,装死逃过一劫。

趁乱彻底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因为年纪太小,没做过什么苦力活,身上没什么钱财,他无处可去。

被人贩子用一口馒头骗走,卖进了醉月楼。

老鸨瞧见他长得模样不错,年龄尚小,就让他做做端盘子端碗的粗活。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想念母妃,想念原来的生活。可是有清楚的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遇不到对他好的人了。

他活的卑微如同野狗。

直到林允南的出现。

他许久没吃过过糖,有人给他一颗,他就被甜得不真实。

有人让他吃饱穿暖,同他读书习武,为他把曾经羞辱他的人狠狠地还击回去。

他还记得那日,男孩的眉目微露锋芒,道“不多,买他,千金也值。”

那个男孩像火焰,贯穿了他的那些痛苦的日子,像夜幕溺若悬案燃起星火。

夜幕下,南雨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

一身白衣已经肮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被撕裂开大大小小的伤口。

“公子,已经断气的,这人要怎么处理?”

池木遥闻言垂眸,目光落在洛时卿的脸上“这人是个英雄,把他的佩剑入鞘。从这山崖上扔下去,让他自然入土吧。”

赤焰收回剑鞘,锋芒收敛。

山崖上的大风呼啸而起,似乎在为英雄末路感到惋惜。昔日英雄终究成为一捧黄土,流转去云上流浪。

月亮被笼罩在云朵身后,窥探着人间的爱恨情仇,美人自刎,英雄战败。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尸体被抛进悬崖,沉溺进了浓烈的黑暗之中,没有声响,足以见这悬崖够深,即便是活人摔下去也要断气。

收整好的南平车队接着上了路。

池木遥坐在马车里,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茶水早就凉透了,他一饮而尽。

仿佛马车里还有那个古灵精怪小家伙的气息。

想到她慌乱中从车窗中跃出来跳到马背上时竟然抱了一个茶壶。

机智的可爱,勇敢的可爱。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世人口中的草包王爷呢?

一想到那个小家伙,他的唇边情不自禁的微微扬起。

这样的人,调教温顺了收服在身边,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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