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栎下了飞机，机场里，一眼就看到了刘灵正站在对面给顾泽乙整理着装，这个女人裹上围巾比照片里瘦小，头发一丝不苟，化着素淡的妆。

她给顾泽乙戴帽子时，眼神里却带着凌厉和强势，大概是过于专注，没看到顾栎已经大步穿过栏杆站在她面前。

“妈，爸已经很帅了”。

刘灵的动作一顿，她怔了一秒抬头，眼中带着怀疑。“你是……”

“我是，不小心被你送出国十七年的，你儿子。”顾栎还挺自在地说，他掏了掏口袋，是几张照片，一个挂坠，还有一封信。

“认个亲，您看看，我今晚有房子住么？”

顾栎把东西递给他，两手插在口袋里。

刘灵翻看了一遍，质问：“你在哪捡的？”

“你不问在哪偷的，倒问在哪捡的，看来你对您的儿子很不信任啊。”顾栎笑言，神情很随意，“做个血缘好了，我不介意。”

刘灵嗤笑一声，饶有兴味道：“看来你不知道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可不敢随便验血。”

顾栎小声说：“我要是不知道，也不敢随便认亲，吴丙七把我训练的挺好的，我能帮你忙。”

刘灵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的疑虑消了一大半，她看向顾泽乙，点头。

顾泽乙上前两步，掰过他的手臂，扯开他的衣领，确实一小块红印记，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顾泽乙没有立即动手，刘灵就知道了。她又收到了吴丙七发的消息。

“怎么样，认出你的娃没？就你那品性，还想靠母爱认亲呢，谁信？这是他的照片。”

刘灵回复：“试验你的任务成果罢了。”

顾栎坐在车后座上，与刘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在国外的事，客套极了。

刘灵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利器抵在顾栎的颈后时，车子也驶进了一个逼仄破落的胡同。

“吴丙七说你自己想回来的，为什么？”

“钱。吴丙七说你们有，怎么说我也算你们的亲儿子吧，但这几年啊，钱越给越少，难挨啊！”

“呵，我怎么不信呢？”刘灵使了力，有血从流过刀刃。

顾栎毫不在意地扭了扭脖子，刀片进入更深了 ，他坦然道：“我在外面学了这么多东西，您不让我施展施展，多没意思啊！”

“哦？学了什么？知道刀怎么使吗？”

顾栎抽过她的匕首，手腕转动，刀锋挥划几下，刺穿在副驾驶的皮垫上。是家族特有的刀法，够快够狠，有吴丙七特色。

刘灵笑了：“老q教得不错。”

她把刀收起，抽了几张纸止住顾栎颈后的血说：“很好，心里素质过关，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得没有感情。对待父母没有，对待自己也没有。”

顾栎：“小学第一课，早背过了。”

刘灵笑起来，对顾泽乙说：“阿泽，这可与前几个不一样，他流着的是顾家的血，是亲儿子！”

顾泽乙勾起嘴角，没有言语。

车子停了，在一座老旧破败的楼房前，看得出只剩几户贫苦人家在这生活。刘灵给他指了门牌号，说要先去办点事。顾栎答应着，刚下车，油门便启动了。

他顿了一下，抬脚进入楼房。这地方很隐蔽，被遗忘在城市角落的地方，大概没有那几个钉子户，早被铲平了。

顾栎按了电梯，电梯键闪烁两下，电梯不动，他又按，电梯键不亮了，电梯也不动，ok，电梯坏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他只是不愿意承认，27楼，他没修电梯的本事，只能爬楼。

颈后有点疼，顾栎用纸按着，结痂没那么快，还在渗血。

嘶，早知道不乱动了。

顾栎半急半缓走到了二十七层，抬起眼，却脚步一刹，面对紧闭的大门，他发现刘灵没有给他钥匙。

——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误？不应该偷懒不去小诊所处理一下的，这伤比他想象的重。

他转了两圈，正迟疑之际，忽然听到了门内传来了游戏音效，以及一些烦躁的骂声，顾栎凑近听了听，不禁奇怪，怎么还有其他人？

他敲了敲门，“咚咚咚”持续了两分钟。

“啪”的一声，他能感受到一个键盘砸在了门的另一面，然后他停了下来。

门打开了，一个小男生站在门后，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黑眼珠盯着他转了两圈问：“你谁？”

顾栎其实怔了一秒，有被这小男孩好看到，但出现在这里实在可惜了，他回答：“刘灵的儿子。”

夏桉没怀疑又问：“第几个？”

顾栎说：“唯一一个。”

“稀奇。”夏桉松了挡门的手，侧过身。

他嘴里还嚼着几颗口香糖，吹出一个白色泡泡，捡起地上的键盘。

顾栎按着后颈，走进门动了一下问：“有没有纱布之类能……”

话没说完，他看到地上的一片杂乱，愣住了。从客厅到厨房，再从厨房到另一个房间，简直没有一处下脚的地方。全是各种零食袋，酒瓶，可乐罐子，泡面袋子。

唯一靠人走出来的一条小道，还有散落的几个键盘键。

顾栎发誓，他有洁癖。

如果不是后颈的伤，他加入杀手团伙的第一个任务，将是打扫卫生。

夏桉把医药箱扔给他，说了声：“自己弄。”

然后把摔掉的键盘键捡起，装回去继续打他的游戏。

顾栎终于得出一个空点的地方，给自己包扎。在后面不方便也看不到，他说：“喂，过来帮帮我。”

夏桉头也没抬：“打完这局。”

“啧。”好在顾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点伤还能自己弄，好不容易处理好，夏桉的一局游戏已经打完了。他未想起自己答应过什么，紧接着又开了一局。

顾栎看着他不停地操作，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犯罪分子家里会养着一个网瘾少年，忍不住说：“小孩，有点善心。”

夏桉瞬间转头：“你骂谁？”

顾栎：“你是谁？”

夏桉：“刘灵的儿子。”

顾栎：“哦？据我所知她只有一个儿子。”

夏桉闷声：“她有十几个，都送命了而已。”

顾栎点点头，他踢了踢旁边的垃圾，问：“干这一行的搞这么穷？”

夏桉：“这几天风声紧，换了个小地方，下次住别墅去。”

顾栎有些惊讶：“风声紧？那他们还带着你？”

夏桉怒了：“我救过顾泽乙的命，他们凭什么不带我！”

“……”

行吧。顾栎在原地站了站，实在看不下去，想打扫一下，转了两圈发现这儿连个扫帚都没有，大点的垃圾袋也无。

“你们在这住几天了？”

夏桉烦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顾栎并不在意他的不耐烦，能在这站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说：“那我换个问法，你们还要住这多久？”

“一年。”

“什么！”顾栎提高了音量，把他拽起来，想让他打扫卫生，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他捂了鼻子说：

“你好臭。”

夏桉：“谁臭！”

顾栎松开他，“你自己闻闻。”

“哦！那是昨晚跟他们去的酒吧，里面的姐姐喷的香水，回家停水了就没洗，再说这气味挺香的呀。”夏桉认真地闻了闻自己。

“去洗澡。”

“没水。”

“换衣服，我带你出去洗。”

“没衣服。”

“我带你去买！你快把这气味散了！”顾栎万分嫌弃地离他远了一点。

夏桉皱了皱眉，直接坐下了，拿起地上的薯片边咬边说：“不，这东西挺香的，刘灵竟然找了个洁癖怪回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毕竟以后是要待在同一屋檐下的人。顾栎直接拽起他下了一楼，还顺手把他的外套扔了，“那些人是把一瓶香水倒你身上了吗？”

各式各样，又浓又冲的香精味。

“我冷。 ”夏桉说。

顾栎才发现这地方偏僻，根本不可能立马打到出租车，正值一月，北风呼呼的，他看了眼旁边发抖的小孩，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他披上。

“不洗够十遍不用还我了，走。”

“狗洁癖。”夏桉骂了句，还是觉得这味挺香的。

走了一段路，顾栎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xx酒店。”

夏桉：“你还挺有钱？”

顾栎想了想说：“一分钟的零花钱罢了。”

夏桉：“你还真是刘灵的儿子。”

顾栎听不出来这是叹句还是疑问句，他说：“你不也是？”

夏桉答非所问：“你得先带我去买衣服。”

“那酒店啥衣服都有，你叫什么名字？”

夏桉看了一眼司机说：“我干嘛要告诉你？”

“行，那我换个问题，那个房子真要住一年？”

“嗯。”

“回去把卫生给扫了。”

“我从不干打扫卫生这种没技术的活。”

“那我弄死你。”顾栎把他拉下车，边说。

夏桉：“切。”

酒店里的暖气很足，夏桉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裤子，钻进了浴室。

干这一行的没啥小节，顾栎知道，但也不能把衣服直接扔地上啊，多不道德，顾栎把他们都扔到了垃圾桶里。

啊~舒服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里面的人还没出来，这洗磨叽呢？洗这么久。也不知道刘灵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顾栎敲了敲门，“出来。”

“等会儿。”

“多久？”

“两小时。”

顾栎也不是拘小节的人，扭了钥匙直接推门进去，发现这家伙脑袋靠在浴缸沿，头发都没湿几根，合着在这享受浴缸按摩温泉呢！

夏桉见他进来，怔了两秒，又闭上了眼睛，“爽！”

顾栎：“两分钟，洗头，换衣服，回去。”

夏桉仍靠着不动作，“不，那又小又破的。”

顾栎：“如果不想我动作粗鲁的话就我帮你洗。”

“好啊，我正缺个洗头工……唔咕噜……咳咳…”夏桉的脑袋进浴缸里，呛了几口水，又被提出来。

顾栎往他头发上抹洗发露，刚才那一幕，他发现这小孩背上并没有“林鸟”的标志，只有一道不易发现的，浅浅的疤。

说明他还没进入刘灵的组织？可为什么风声紧时还会带着他？为什么还参与了昨晚红灯区的重大犯罪交易。

即使像他说的救了顾泽乙一命，但这小孩毛都没长齐，顾泽乙是会感激救命恩人的人？顾栎并不相信。

“你几岁了？”顾栎问。

夏桉：“十九。”

顾栎往水下瞥了一眼，不屑说：“顶天十六。”

“十六零一个月零七天！”夏桉烦躁地甩了甩头发，认真纠正他。

“别动，闭眼。”顾栎给他头发冲水，又问：“怎么我空口说说你就信我是谁？”

“噗呸。”夏桉吐出进入嘴巴的水说：“没有人能找得到那里。”

他被顾栎揉搓着头发，又说：“但你可不像刘灵的儿子。”

顾栎：“像什么？”

夏桉：“像警察。”

顾栎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把毛巾扔给他自己擦。“读过书吗？”

“没。”夏桉光脚踩在瓷砖地上，随便擦了两下便开始套衣服。

顾栎没说话，刷了卡便带他回去了，他要面对一房子的垃圾……

“不可以请小时工，不可以点外卖，楼太高了也不想去倒垃圾，住几天就走到时候会请人来扫的。”夏桉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些犯罪团伙挺有素质，顾栎心说，在便利店买了一包塑料袋，和几瓶清洁剂，塞给他。

“我从不帮人提东西。”夏桉跟上他的脚步说。

“那刘灵要你有什么用？”

夏桉不乐意了：“你瞧不起谁？”

“实话，实在看不出来，你会什么？”

夏桉听过很多这种质疑了，他的前几任“哥哥”每个都会这样说，他嗤鼻：“哼，我什么也不会，但刘灵就是重用我，不服憋着。”

回到住所，刘灵和顾泽乙已经在等他们了，顾栎买的东西没用上，他们换了个住处，大别墅。

刘灵搬家，其实就两个小箱子，顾栎终于看出来夏桉的用处了，就是帮忙提东西的，还提不好。

从十二楼到一楼，也没多远，就这夏桉还能晃晃悠悠，提到一半便把一个分给了顾泽乙，一个分给了他，自己两手空空哎呦着喊累。

少年，你砸键盘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虚啊！顾泽乙是怎么容忍你这个小累赘的？

顾栎接过箱子，掂量问：“这里面有五斤吗？”

夏桉直接了当地回应了他的质疑，“我一斤也不想拿。”

顾栎看了一眼顾泽乙，他依然是一副沉默警惕的样子，没有任何想把夏桉从楼梯扔下去的迹象。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能有这般铁血柔情？顾栎在心中啧了两声，表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