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初明知道她确实有事瞒着自己，只是她现在再也不敢问了。

她不愿再看一次无欢刚才的神情，那痛苦的模样让她心碎。

“我只是……只是恨自己保护不了你。你要是恨我，也是我应该的。”叶清初的声音有些沉闷。

“说什么傻话。”无欢帮她掖好被子，认真地看着她：“属下又不是孩童，王不必总想着保护我。至于恨您……您又没有伤害属下，我为何要无故去恨您。”

这句话，无欢真心地希望叶清初能记住。

说完这些，无欢刻意把话题换了，站起身来在叶清初面前展示着自己行动自如的左臂：“王，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属下肩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月大概就能恢复到从前的□□成，秋战时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

“能恢复就好，到时候就要辛苦你了。”叶清初也配合着微笑点头，似乎完全忘了刚刚的对话。

“有属下在，您放心把差事交给我就好。”无欢也笑着站直了身子抬起右手握拳在胸前轻敲两下，然后柔声说：“王不会再闹脾气了吧？天也晚了，爹娘还在家中等属下回去，我该走了。”

叶清初一挑眉，故作不悦地反问道：“穴都被你封了，我还能怎么着？”

“您要是答应属下不会再伤害自己，这解穴也不是不能。”无欢蹲在她床边，期待地看着她。

叶清初被她看得有些羞涩，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不会了，只是一时烦躁而已，我又没有那种奇怪的爱好，本来也没想到会因此受伤。”

“好吧，那属下相信您。”无欢扶着她的肩帮她坐起，让她在自己肩上趴着，抬手帮她解了穴。

穴刚解开，叶清初就抬手抱住无欢，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死也不会。”

“说那字做什么，晦气，王要千岁，别乱说那些。”无欢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推着她的肩把她推开：“属下该回去了，我喊绮罗等下给您送些肉粥来垫垫肚子。您今日失血过多，身子虚弱，还是早些休息吧。定王殿下送了些祛疤的药给属下，属下明晚给您送过来，您明日也小心些，莫让伤处再裂开了。”

“好。”

无欢走出启明苑，绮罗就眼巴巴地等在小苑门外。

“无欢姐……”绮罗松了一口气，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看来那小主子的气是消了。

无欢抬手摸摸绮罗的头，微笑着安抚她道：“没事了，放心，王的伤我也包扎好了，只是这几天得辛苦你在她房中守个夜。王睡觉不太老实，总喜欢侧身抱东西，你守个三五天看她伤处愈合差不多就可以不用管了。对了，让厨房给王熬碗肉粥，她今日失血不少，你懂些医术，看着加些补血补气的食材进去。”

“行，我这就去。”绮罗正要去厨房那边吩咐差事，无欢又拉住了她：“不对，怎么没见着珠缨？只有你跟着王回来的？”

绮罗点点头：“我俩都回来的话苍凉谷那边怕是要出乱子，那妮子做事又不够仔细，只能是我跟着过来。”

无欢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几近圆满的明月，又看了一眼绮罗，低声道：“算了，这几天我守着她吧，你打点好府里的事就成。”

绮罗板着脸不满地说道：“无欢姐你正休假呢，快回去养伤，别想着和我抢差事。”

无欢把她拉到怀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你这几天该来月事了吧，绮罗乖，白天有的是事情让你忙，只是看着王休息这种小事，让姐姐做吧。”

绮罗心中万分感动，嘴上却说道：“我可是王府的管家，整日就会小瞧我。”

“行行行，你是大管家！那大管家可不可以把这点小事交给姐姐代劳呢？”无欢哭笑不得地捏着绮罗的鼻尖左右轻摇。

绮罗轻轻拍开了她的手，眼睛一转，说道：“这样，无欢姐你把新宅子的位置告诉我，我让人去知会伯父伯母一下。对了，你房中的衣裳我见没剩几件，让她们顺便带两件回来你这几天换洗？等下你先回房睡会儿，晚些王要入睡了我再去找你。”

“好，都按你说的办吧，宅子的位子在裕明街甲字七号，那我就先去睡会儿了，你别忘了叫我。”

无欢住的崇心苑就在启明苑东边，两个小苑是挨着的。进了小苑便是影壁，向左绕过影壁，路过一间仆从值守用的倒座小屋，北边就是通往院内的台阶。台阶连着檐廊将正中的院子圈住，西厢用来做书房，东厢用来放置不常用的物什或者其他季节的衣裳被褥，北面就是正房。正房两侧各有一个不大的耳房，但因为无欢和叶清初都是听觉异常敏锐的人，不喜欢让人住得太近，东耳房做了厕室，西耳房都是空置的。

正房的后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启明苑通往后院的穿堂在西耳房旁，崇心苑则在东耳房旁，誉王府后院的几间小苑耳房都只有一半大小，也就是说，位于正堂后半的两间卧房中间其实只隔了一堵墙。

叶清初虽然没能听到无欢和绮罗在启明苑外的对话，但此刻已经入夜，周围一片安静，所以隔着墙她也听到了微弱的响动。

无欢不是离开了么？叶清初微微有些差异，旋即便摇摇头，大概是有人在打扫崇心苑吧。绮罗为人心细，难保不是今天见了无欢，猜测她这几日可能会回来小住，提前给收拾上了。

无欢走后，房中只剩下叶清初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穴道被解开之后，双腿上的疼痛让她的精神格外清醒。

她把头转向北侧的窗子，虫鸣鸟叫渐起，衬得房中格外寂静。

无欢说她不恨自己，但这不足以成为让叶清初放过自己的理由。尤其是一想到无欢的身上带着随时会夺去她生命的毒，叶清初心中更加痛苦。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死了，自己的母皇就会不再为难无欢，不再折磨她？

但更有可能的是会迁怒于她吧……失去自己这枚棋子，她大概会将责任都抛在无欢身上，指责她失职，甚至加害她。

“吱——”半个多时辰后，细微的声音从南边传来，叶清初不用刻意去听，就知道来的是绮罗。

“你把这里打扫一下，坏掉的东西都换下去；悦意，你跟我进去。”绮罗进了房中就在安排差事，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等绮罗开口请示，叶清初就开口说道：“进来吧。”

绮罗推开门，房中不算凌乱，只有敞开的药箱、扔在地上的长裤以及那一盆血水需要清理。“你把衣裳和水盆清出去就行了，其他的事我来。”绮罗吩咐了一声，从悦意手中接过托盘放在床对面的小桌上，走到床边低声说：“王，婢子扶您坐起来一些，您吃点粥吧。”

“好。”叶清初点点头，双手撑着身子在绮罗的帮助下坐起来，绮罗将枕头和其他被褥叠在叶清初的身后，将托盘上的汤煲打开，盛了一碗粥端到床边来喂叶清初。

悦意已经从卧房出去，叶清初抬头看向绮罗，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黄昏那时候……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

绮罗的手顿了一下，舀起一勺粥送到叶清初嘴边，看她喝下，才低声道：“是定王殿下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嗯。”

“您的道歉，婢子接受了。”绮罗又舀起一勺粥送到叶清初的嘴边，“谁都有着急上火心烦气躁的时候，婢子知道。”

绮罗的大度反而让叶清初心中更加愧疚，她咽下粥后抬手去接过绮罗手中的粥碗，捧在掌心低头去搅着碗中的粥，心虚地说道：“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不方便说，我……以后会注意，不会再……”

“王也不必说这种话。”绮罗抱着手臂瞧着叶清初：“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您要是打算说以后不会再发火之类的话倒是大可不必，别说您了，谁都做不到。婢子不知道将军刚才是怎么劝您的，但我猜将军肯定也不会要您保证什么以后不会再发火之类的话。婢子知道您心情不好，所以压根就没和您置气，婢子真正气的是您伤害自己，作践自己的身子。”

“我……”

“您最该对自己道歉，您的身子才是您今日伤害最多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绮罗。”叶清初抬头看着绮罗，问道：“你这边可否有什么能帮我早些恢复的药？我等下吃完粥就吃药，今晚就早点休息吧，你也早点休息。”

绮罗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笑容，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来放在枕边：“这是婢子到太医院在城里设的药局买来的敛玉丹，止血生肌用的，您用完粥后服三粒便好，我去给您备上服药的水。”

叶清初在绮罗的照看下吃了两碗粥，服完药后，正要躺下休息，却隐隐有些便意。但她腿上的伤口还没结痂所以不好走动太多，想让绮罗拿个恭桶进来却又不好意思，就只能为难地干坐着一动不动。绮罗看出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就问道：“王是还有别的事么？”

叶清初的脸立即红了。

绮罗便故意走到她面前，调侃她道：“哈，早些时候还邀婢子和您共浴呢，这会儿矜持个什么劲儿？”

“……”叶清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有点想去如厕！”

“还当是什么呢！就这事儿您也能犹豫这么久。您现在不方便出门，我去给您拿个恭桶来。”绮罗翻了个白眼，临出门前还好心地拿了本书来放在床边让叶清初打发时间。

叶清初越长大面皮就越薄，小时候受伤时吃喝拉撒全要无欢与绮罗几人照顾，那时候倒从不见她羞涩，如今却连让绮罗帮忙拿恭桶都会不好意思。她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只是如今若不是太累或者身上太脏，连沐浴更衣她都不太会让绮罗等人帮手。

誉王府倒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自己来”，但放在整个玄羽，她这样的行为都很另类。莫说她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女儿，是堂堂亲王殿下，连朝中的官员们都没有几个与她相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当初梁侯让她在军营中和那帮女兵一起生活，本意就是想让她亲自来做生活中的事务，要以此来磨掉她身上属于皇族权贵的骄矜性子。只是那时有无欢跟在军营中服侍她的起居，童瑜也隔三差五接她去自己家中照顾，才让梁侯的用心都打了折扣。

但梁侯的观念还是成功地种在了叶清初的心中，虽然打了折扣，但叶清初这几年的改变也还是梁侯想要看到的。

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才有可能学会尊重士卒的生命，会爱惜每一个人、珍惜每一点牺牲，才能成为一个受将士敬爱的元帅。

这是梁子辉从小就知道的事情，也是苍凉军诸将都知道的。

恭桶好找，但架在恭桶上的座椅誉王府却没有，厕室里的便器是直接砌在墙上的，拆不得。不过这也难不倒绮罗，喊人找了个宽大的椅子，将椅面正中的那块板子拆下来，如此便能临时凑个数，反正叶清初也用不了几天。

只是磨边和钉上布面用了会儿时间，等这几个东西抬进房中时，叶清初已经憋得有些急了。

“就这样吧，你早些休息，我如厕过后就睡了。”叶清初急忙把绮罗往外赶，那着急的模样看得绮罗直想笑。

这小主子害羞？

绮罗嘴角一咧，让她去休息？那行，就换个人过来吧。

叶清初可没说不让别人进来，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绮罗是最喜欢拿她家小主子寻开心了。

啊，什么该死的好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