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就是无欢要离开苍凉谷的日子，誉王府上下为了这件事被调动起来，没什么要事的仆从都被分派了任务。绮罗出门出了一晌，带了足足一车的东西回来，衣食住行样样都有。

无欢被叶清初拖着一道来清点物品，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货物，无欢只觉得头大，问绮罗道：“这是……把杂货行给搬回来么？”

绮罗从腰间掏出一本小册子，照着念道：“三斤的饮水瓶子七个，二十斤的盥洗水桶一只，车内的火炉并铸铁的烟管一套，无烟炭七十斤，出行用的单柄小锅一个，碗儿叶碗五十个，竹草筷子五十双……”

“打住打住。”无欢无奈转身看向叶清初：“王，您真打算让属下去春游啊！”

碗儿叶碗，竹草筷子，都是些用完就扔的东西，无欢甚至还看到了七八盒的糕点。这小主子想得真是周到……到让人没话说。可这生活的气息太强，让无欢真的生不出任何这是要执行任务的想法，不仅担心自己这一路根本用不完这些东西，甚至还担忧自己被这悠闲的“任务”给磨去了机警。

可叶清初的想法却与无欢完全不同，她认真地查看着那满地的物品，嘴上回道：“这些还不算太足，从苍凉谷到初希城这一路没多少城镇，少不了露宿野外。本王若不把东西备好，荒郊野岭的你上哪儿去买吃用。”

“那这些算什么？”无欢只能接受她这套说辞，但不经意间瞥到旁边还有几只装饰精美的箱子，指着那些问道。

叶清初眉毛一挑，转回身看着无欢认真地说：“这次算本王给你拿俸禄的长假，你回初希城后也不需要办多少差事，总会出门与你那些禁军中的伙伴聚聚吧？不带些苍凉谷特产的礼物怎么合适。”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严肃得像是一个指点后辈的老者。

“那您打算把这些东西搁哪儿？”

听见这个，叶清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着无欢一招手：“走，出去看看咱们府上的马车！”

无欢犹疑不定地跟着叶清初出了府，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七尺宽丈五长的车身下足足有三对轮子，车前并排套着三匹马，最前方还空着一个位置。车厢外侧是薄铁皮，中间包着一寸厚的硬木板子，最内侧还包上了一层厚实的皮毛，任苍凉谷的风再冷，也根本吹不透这车厢。

这东西苍凉城的人谁看了都眼熟，来这里久了，无欢也一眼认出它的来历：“这是运送新兵的车吧！”

叶清初点点头：“我问古将军借的，等你回来时把加上去的东西拆掉，再原样给他送回去就行。”

正说着，叶清初将手伸进怀里，取了一枚令牌放在无欢的手中：“你拿着这个，把长云套在车头就不算越矩。”

帝行六驾，王侯四，百官三，民不过二。长云是疾行马，不是运货马，套上马车也负不得重，是以叶清初才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无欢。叶清初总共有三种令牌，一是代表其授意的“行令”，交于谁就代表他是为叶清初办事，这种令牌绮罗和珠缨还有无欢都有，方便出行；二为代表其使者的“使令”，交于谁就代表他的话就是叶清初的话，这令牌有三枚，替叶清初传话或送信时用，用过还要归还；三，乃是代表叶清初本人的“王令”，令牌在手就可以获得与叶清初等同的权力。

无欢低头看向手中，三寸长一寸宽的金铸令牌上，赫然是“王令”二字，背后刻着叶清初的封号。

这东西的重要性无欢自然清楚，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这念头升起的一瞬，她留意到叶清初还在看着自己。无欢抬头看向她，发现叶清初的眼睛上带着一些血丝，神情中也藏着些许疲惫。

为了置办这些东西，她昨夜定然没怎么休息。想到这里，被关心被重视的温暖让无欢也对这过于“奢侈”的礼遇产生了一丝贪恋。她费心筹备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这一路能够轻松随意。无欢的眼眸微垂，笑意爬上她的嘴角，那就……松懈一次吧，就一次。

“王将这么贵重的令牌交给我，就不怕我拿着您的令牌去为非作歹？”无欢将令牌收进怀里，捂着衣襟扮作一副不会把令牌再交出来的模样，笑着对叶清初开玩笑道。

叶清初毫不犹豫地说：“你不会。”说完又与无欢一样面带笑意，低声道：“不过要是有的话……虽然令牌代表我，你闯祸了受罚的会是我，但我受多久的罚，就会让厨子为你做多久的辣味草菜肴，让绮罗和珠缨一起看着你吃。”

“啊？”无欢忽然愣住了，旋即哭笑不得地看着叶清初：“真是稀罕，王竟然也会和属下开玩笑了！”

“跟你学的。好了，来看看车内吧。”叶清初将下马凳从马车上取下，当先走上去，推开车厢上的木门，露出车内的陈设。

车内足足七尺半高，内部四面和车顶满铺着雪原牛厚实的皮毛，车厢内尾部横向摆着一张五尺宽七尺长的床，床下还能存放不少物品，内部宽敞得宛如一个小房间一般。叶清初与无欢一同站在车内，就算将那些东西全收在这车中也不会有多拥挤。

“她们会在明日你走之前将这车里布置好，你只管放心。”叶清初对此也非常满意，走下车，扶着无欢从车上下来，与她一同回到府内：“我是要你回去养伤，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争取回来时已经完全恢复才好。”

“属下一定尽力恢复，秋战时绝不拖累您。”无欢右手抚肩，垂手应道。

“……”叶清初的脚步应声停下，侧过头无奈地看向无欢：“你大概是……误会了。”

“啊？”无欢不解，叶清初转回身，认真地看着无欢，柔声说：“我是要你回去好好将养身子，每日吃饱喝足睡够玩好，有空了去逛街听戏吃糕饮茶，不是要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下死功夫去折腾你这胳膊。让你回去也是因为初希城买药就医比这边方便不少，令牌在你手中，你空了就去太医院找院首瞧瞧。无论是什么药材，只要能找到就用，让他们记账上年末我回去付，莫要为我节省。你得知道，若是因为这些东西耽搁了你的身体，导致你日后的生活受到影响，我这一辈子都会自责。”说到这个，叶清初似是想到什么似的，面色忽然一沉，冷声道：“但就算真受到影响无法完全恢复，你也不许瞒我，更不许用那什么透支身体来让胳膊几年十几年行动如常的药，决不能用！否则……我本就是个废人，不介意把这手臂赔你！”

无欢也不知这小主子为何会想到那方面上去，还少见地发了狠，被她这凶相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连忙摆手道：“这世间哪儿有那药，王想多了！”

真的没有么？叶清初还记得当初自己四姐给自己的那份药，那东西现在还收在她的房中。既然那种邪门的东西都能存在，自己担忧的东西就未必没有。回过神来，叶清初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又急得忘了好好说话，懊恼与紧张在一瞬间涌入了她的心头。

“对……对不起，刚才我一时心急，话说重了……。”叶清初低下头，不敢看无欢的眼睛，嘴里支支吾吾地道着歉，哪儿还有半分狠样。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叶清初这只虎，怕是在无欢面前虎不过三句话的时间。刚刚还满面凶相的少女忽然就收起利爪尖牙化作一只乖猫儿，换别人可能还在因为刚刚她脸上的凶狠而惊魂未定，只可惜这是无欢，一个陪了她快十年的人。她小时候脾气比现在更加恶劣，那时的她无欢都不怎么怕，何况如今收敛许多的她。只是她刚才情绪变得太快，无欢没反应过来才被吓到，怕是完全不怕的。

就更不必说叶清初的凶狠从来只在嘴上，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只是怕不怕是一回事，在不在意是另一回事。从身份的角度来说无欢确实管不得叶清初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但从相处多年的感情和她心中抛开身份的友谊上来说，她并不希望叶清初一直都是这样。何况，之前叶清初自己也提过她很介意她自己的言行，是以，无欢也愿意在合适的时候提醒她。

无欢右臂抱着左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清初默不作声，叶清初半晌听不见一句回答，心中堵得难受，只得抬起头来看向无欢。这一抬头，看见无欢冰冷疏离的神情，叶清初心中一紧，正要再次道歉，却见无欢的脸上带着一丝伤感，低声道：“王……”

“噗嗤——”无欢实在演不下去了，掩着嘴笑意盈盈地看向叶清初：“好啦，王不用紧张，属下知道您是担心属下。”

“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是……下意识的就……”叶清初低下头，无欢将她沮丧的模样收在眼底，眉头也跟着蹙起，心中暗想：“不能让她被这种感觉束缚住。”有了这个念头，无欢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王随我来吧。”

无欢走在前边，叶清初跟着她一路走回后院，两人来到无欢的房中。无欢将自己平日放首饰的匣子打开，从中翻找出一只锦囊，从中取出一枚素面无饰的青玉圆形玉佩，示意叶清初低下头，帮她将玉佩戴在脖子上，柔声道：“属下小时候也是个急性子，着急了就会对别人发火，娘亲说这样不好，对方若是在意我的人就会因此伤心。她为我买了这个玉佩让我贴身戴着，告诉我只要心中急躁就去摸它，等冷静下来后再去说话。时日久了我也养成习惯，离开它我也不再会着急上火。今日我先将这块玉佩送给王，它的材质不算上乘，希望您莫嫌弃，也希望它能帮到您。”

叶清初只觉得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急忙要摘下玉佩还给无欢，嘴上还说着：“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无欢却按住了叶清初的手，摇摇头道：“许王将自己研究出的金属送我，就不许我将这玉佩送王，这是何道理。难不成……王是嫌弃它成色不行又不好意思说？”

“我怎会……”叶清初还想要解释，抬头却对上了无欢温柔的目光，温柔得让她舍不得再拒绝。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完，叶清初将玉佩收在衣内，低头道：“我收下了……只是这玉佩中的心意太珍贵，我不敢霸占。等我也不再需要依赖它的时候……再还给你。”

无欢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儿：“好啊，那属下就等着王把它还我的那天。”

那玉佩温温凉凉，正好在衣襟交错的位置下方，只要一低头就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叶清初用手按在它的位置上，心中忽然想道：“这……算不算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一种令叶清初羞愧的欲望涌上心头，她忽然自私地想要占有这枚玉佩，再不归还。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