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叶清初也依旧直视着无欢，虽说眸子里除了一分薄怒还有九分紧张。无欢心中为难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她忽然也想看看这小主子到底是想干嘛。

先在浴桶里将身上的污渍洗掉，可是叶清初的体力在这么多年的锻炼下早已远超常人，这一整日下来根本就没见一丝汗。洗从来是洗不出什么，而且她没事儿就不是洗手便是擦脸，真要说脏，可能也就头发上落了点尘土吧。

这一过程叶清初倒是和往常一样，人往浴桶里一泡便任由无欢替她擦洗，洗完了要泡进池子里的时候，这小主子的脾气还是发出来了。

“噗通！”

无欢错愕地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水，不解地看着叶清初。

叶清初却依旧一言不发，一步步逼到无欢面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作势便要去吻。

“王！”

无欢连忙推开她，从池子中跳了出去。

“不是说只当你是挡了雨么，那再挡一场又能怎样？”叶清初戏谑地看着无欢，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轻佻。

“王若有气要撒，便撒吧。”无欢抿着嘴，双眼直视叶清初：“如果这样您能舒服一些。”

叶清初忽然觉得很沮丧，但缘由她却说不出，一种想要毁坏点什么的欲望横在她的心里。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助，感觉到困惑。

“你回去吧。”

十一月三十，定王大婚前事宜准备已至末尾。

既然是对储位的有力竞争者，定王大婚的对象自然有很多人关注，大家都知道储位虽然已注定是誉王的了，但若定王大婚的对象选得好的话，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偏生定王却将选人这件事交给了誉王，更令众臣惊讶的是，誉王选择出的人选，竟然真的并未带偏私，朝中重臣的子女也有在名单中的。

“老四和老五联手……呵。”叶清楠看着手中的礼单，冷声道：“明知她不肯与我联手，为何她成婚还要备如此厚礼？”

王夫笑得很是轻松：“王，如果可以，我也想随便敷衍了事啊。”

“可是满朝文武看着呢，定王誉王明显是联手了，您若是礼薄了，他们怎么想？”

“面子，面子，总是面子，只这面子便掏去一年的年贡，本王能得到什么？”叶清楠面色依旧阴沉。

“王，曹国相家的三子，明年可就成年了……”

“你提这个作何？”

“是我无能，始终不能让您如愿拥有后嗣。王，定王如今已选好大婚对象，是誉王亲手将曹国相家的女儿从定王妃的名单上划了去，您说，来年陛下若是为誉王选秀，曹国相会乐意将儿子的名字报上去吗？”王夫一挑眉：“国相，从来都是我玄羽离了陛下与皇储之外最重要的人物，他的儿子怎么甘心下嫁他人。”

“你是让本王在定王婚宴上表示大度，然后明年向曹国相提及迎娶他的三子？”叶清楠明白了些。

“我也好，秦昌也罢，皆是庶位，您这正夫之位还空着。曹国相已然进不去定王与誉王的队了，此时您以正夫与长嗣之位相许，您说曹国相舍得拒绝么？”

叶清楠将手指在礼单上轻叩，而今朝中，誉王无权无势；定王与胜北侯、刑曹关系密切，这次大婚，看来还要联手地方总兵与苍凉军将领；银曹、礼曹、御北侯与自己关系密切，而今自己又与粮曹总司几乎算是搭上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国相……

“固然母皇心中中意老五，但若是满朝文武皆认可本王，那储位便由不得老五肆无忌惮地去坐！”叶清楠主意已定，点头道：“便照你说的办吧，等日子到了，千万记得提醒本王。”

十二月一日，下了朝之后叶清灵便旁若无人地拉着叶清初走出皇宫，上马前塞了一纸条给叶清初：“五儿，你看我这人选的可有差错？”

叶清初展开看了一眼，上边是两个名字，一个是童瑶，另一个是冯白。

童瑶算是叶清初知根知底的，这冯白——叶清初仔细回想，冯白是玉方两江总兵冯炎的长子，性格果断干脆，于史书与书画上颇有造诣。他的性格正弥补了叶清灵的犹豫不决，而且两人在喜好上有多处相同，确实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冯白此人的性格能与你相辅相成，童瑶懂得如何用兵，看事情更是十分冷静，而且真心倾慕于你。这两人自身能力不弱，四姐明年北上之时可以带上他们，定能锦上添花。”叶清初简单地将自己印象中那两人的特征讲了出来。

“嗯？”叶清灵瞪大了眼睛：“五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姐这是何意？”

“那天我提及童瑶，你不是表态了么？我千辛万苦才打探到那冯白的父亲当初是老梁侯的一众门生之一，你怎么说起这些了？”叶清灵翻了个白眼。

“我何时表态了？”叶清初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叶清灵说的表态发生在何时。

“……”叶清灵无言以对，确实，自家五儿当初还就真没说话，看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现在换人也来不及换了，早知道这些日子就不应该全用来观察他们，该多问问你。”

“其实这二人也不错了，尤其是相貌，四姐应该最是满意了吧。”叶清初看着自家四姐，眉头微微一挑：“待将来再选时，这差事可别交于我了，我宁可上阵杀敌去。”

凌空停下了脚步，叶清初一转头，果然已到自己府门前，门开着，下马凳也已经摆好。逆着光，叶清初眯起眼睛往书房方向看去，一道人影恰好自房顶跳了下去。

自那日叶清初用强失败后，也不知是谁躲着谁，叶清初至今也没和无欢再说过一句话，连面都没碰上过，唯有叶清初沐浴的时候才见一面，叶清初闭着眼，无欢闭着嘴。

叶清初依旧没弄懂自己到底对无欢有了什么念头，好色？不可能，那一夜在她心中没有留下任何喜悦，甚至她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对她来说，只是自己被迫伤害了无欢，她根本不想再来一次。

负责？无欢当时的话和这些日子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她并不想自己这么做，这种想法也很是正常。除了宫中为了保证后嗣都有皇族血脉，防止皇族染上影响生育的疾病之外，民间根本无所谓什么第几次。

可是叶清初依旧难以释怀，无欢的话都梗在她心中，在她心头肆意妄为，尤其是在夜晚。

叶清初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几夜难以入眠了，因为每天都是如此，便是四下安静，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将睡意赶走。

走进府中，无欢果然不见了，书房空荡荡的，桌上摆着一张纸条。

叶清初打开一看，上边有十个字：

莫苦前赉今聚何悠晨思

诚、欲、曹、相。

诚王欲与曹国相联手。

“哎？五儿，这是什么意思？”叶清灵纳闷地问了一句。

“四姐怎么不回府？”叶清初镇定地把纸条放回桌上，转过头来反问叶清灵道。

“啊，府中最近人太多，吵得心烦，我正打算求你收留我两日呢。”叶清灵摆摆手，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一口喝下去：“无欢姐都在这儿住了近十年了，我就住两日，两日后就走，你应该不会不乐意吧？我也不挑剔，中院甚至前院都成，只要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能安静会儿。”

“啊……”叶清初点点头：“只要不违礼法，自然可以。”

“对了，无欢姐呢？怎么今日都没看到她？”叶清灵果然把那纸条的事儿忘了，这就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书房内看不到，还走出了门去找。

叶清初尴尬地转过身去，趁机把纸条掖进袖子里，这才出来唤道：“绮罗，吩咐下去，把东明苑收拾出来供定王殿下小住，定王殿下在这两日，你便不用伺候我了，随着定王殿下吧。”

“是！”绮罗小跑着绕过中院，过了会儿回来回话：“王，吩咐好了，您与定王殿下先用午膳吧，您二位用完膳便能收拾好了。”

“不用急这一会儿，待会儿本王还要回府带几个贴身的侍女与换洗的衣裳来。”叶清灵摆摆手，看向叶清初道：“五儿，那就先用膳吧，说来我还没尝过你府上厨子的手艺呢。”

“同是母皇从宫里派来的，有什么区别。”叶清初示意叶清灵与自己一起去前院的花厅。

“区别大着呢，我府上那些个懒家伙，一开始还好，后来见我好欺负，整日尽用着随便的饭食打发我。”叶清灵撇撇嘴，忽然扭头大喊了一声：“无欢姐！快出来！开饭了！”

“还不是你宠的……”叶清初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了。

这几日，自己都要习惯一个人用膳了。

叶清灵唤了，无欢倒是出现了，和平日一样带着温和的笑容，叶清灵不清楚自家五妹与这位姐姐之间的事情，倒和从前一样近乎撒娇般地和她只管闹着。

叶清初从来都像局外人一般，一个人走在前边，一言不发，头也不回，腰杆挺得笔直。

无欢与叶清灵聊着最近街头的八卦，也亏得无欢身为暗卫又执掌着叶清初的“眼睛”，消息渠道自然不是叶清灵这个还没什么心机的皇家少女可比的，三两句话就逗得叶清灵哈哈大笑。

叶清初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依旧扬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这么看来，倒好像无欢和叶清灵才是相伴多年的主仆。

无欢清楚她家小主子现在心里到底在纠结什么，叶清灵习惯了自家五儿板着臭脸一言不发的模样，就这样一直到叶清灵大婚前一日，叶清灵硬是没发现这主仆两个之间出了问题。

按玄羽律例，皇帝封了亲王的后嗣的婚礼，是要在皇宫里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诚王当初如此，叶清灵也是如此。今年并非童瑜将军轮休之年，但承平还是给足了恩宠，反正战事已经结束，特准了童瑜三月休假，回来参加她这长女的婚礼，顺便休息一下，与家人一同过一个新年，待年后二月底天不那么冷了再行北上。

这大婚的礼节中，是要有一脉同枝的未婚同性来陪伴同行的，冯家是冯白的弟弟，童家是童瑶的胞妹，陪在叶清灵身边的，自然是叶清初。

叶清初与叶清灵并肩而行这一幕却让叶清楠心中猛然生出了一丝忌惮之意，比起自己来，自己这两个妹妹的长相未免也太过相似了！

就好像……是同父同母一般。

叶清初宽肩阔背，叶清灵只比她瘦一些，两人身高相差不到两寸。容貌上，一般白皙的肤色，一般深邃的眼眸，区别也就是脸型稍稍不同，叶清初的脸棱角分明，叶清灵更显圆润。虽然一个薄唇一个丰唇，但叶清初习惯抿着嘴，根本看不出区别。

叶清初到底是后宫三位哪位的孩子从来无人知晓，但是就这二人的相貌来说，叶清楠只可能想到澄宇宫。

今日大婚的是叶清灵，叶清初并没有穿往日的大红常服，而是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若非熟悉之人，怕是定然会认错了。

“陛下诏书：朕之四女，号封定王，谦恭仁善，德名远扬。今业已成年，文可辅朕之朝政，武能护民于北疆；功业既立，当择良配相许。冯氏佳儿，贤良方正；童氏娇女，天赋聪颖。愿永成连理，相伴长久，延我皇室之血脉，继尔亲王之尊荣。上封：冯氏子白，封定王府之侧夫；童氏女瑶，封定王府之侧妃。岁月绵长，万望同心同德，福泽永享。”

喜嬷嬷宣读诏书的同时，三名宫人呈着三副托盘来到三人面前，送到叶清灵面前的是婚书，他日若是恩情难续，便将婚书还于皇帝面前，便可还冯白与童瑶自由之身。冯白与童瑶面前的则是一封红封皮的册子共一面金牌，册子是录入皇室名录的牒文，金牌则是身份的象征。

冗长的大婚事宜从清晨持续到了黄昏，婚宴则要在定王府进行，所有人都已饥饿难耐，但还是得等着这大婚进行到婚宴这一步才能大快朵颐。

到了定王府门前，照例还是叶清初来扶叶清灵下马，叶清灵的手抓着叶清初，偷偷在她手心塞了个东西：“五儿，我这儿还剩一个，你快拿去垫垫肚子。”

等叶清灵走进王府，叶清初偷偷看了一眼手心，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是一块果子干。

作者有话要说：四姐你结婚唉！！！

敢不敢正经一点！！！！

算了算了，看在你还没忘了你家小妹的份上，就不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