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朽陵回了客栈,天已经亮了。
他头重脚轻上了二层,发现昨晚战斗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而那只被吊在客栈老板房前的鼠头,竟不知何时挂在上官凝霜的房门前,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朽陵敲了敲门,便径直将门推开。
上官凝霜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朽陵走近,刚想把上官凝霜叫醒,上官凝霜却忽的睁开眼睛,从床褥中抽出来一个水果刀,毫无章法的在空中一片乱砍。
“是我。”朽陵很轻易的攥住了上官凝霜的腕子,把她手中的刀给放了下来。
上官凝霜怔怔的望着朽陵那双眼睛,回神了好一会,哇的一声哭了:“朽陵哥哥,昨天你刚走,就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不开,他们就变着声音引诱我开门,敲了整整一宿呜呜呜……”
变换的声音里,有朽陵的,有司清云的,还有朽陵带着司清云的,说闯入了敌人的老巢,拼了命把司清云救回来,后面有人追杀,让上官凝霜赶紧开门。
上官凝霜一直牢牢记着朽陵临走前说的话,咬着牙没吭一声,外面那帮东西后来发现骗不了,索性也就不骗了。想着客栈木门不牢固,他们人多,便用身体撞,用东西砸。
朽陵看见,门上的锁基本上裂了大半,但最后一点愣是撑到天亮,这帮东西没办法了只能散去。
上官凝霜还以为这是什么让她放松警惕的新花招,所以当真的朽陵进来之后,上官凝霜毫不犹豫的抽出刀。
朽陵边听着上官凝霜哭哭啼啼的说一晚上的经历,脸色越来越阴沉。
末了,他冷笑一声,拉着上官凝霜便下了楼。
客栈老板住的地方在一楼的侧间,被柜台挡着,绕过能直接推门进去。
也不知道这老板是死了还是怎么着,现在倒是安安静静,装死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朽陵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当着上官凝霜的面,伸手摘了顶梁上的鼠头,俩人直奔老板的卧房。
门口依然一片祥和。
朽陵伸手,将牵住鼠头的绳子一脸厌恶的冲木门扔了过去。
鼠头砸到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门纸留下一道几乎已经快干涸的黑血。
里面没人答应。
朽陵十分贴心的让上官凝霜把头背过去,避免引起她生理不适。
然后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来个鼠头,又砸了过去。
一颗,两颗……
等到数量几乎已经堵满了那道门,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了,画面血腥到但凡换个品种的妖精都会恶心死,那扇门终于被吱呀一声打开。
一叠鼠头跟水一样塌了下去,涌进屋里,满目的灰色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救命,救命啊!!您大人有大量,绕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屋内的人一边尖叫着拨弄着铺天盖地的异物,一边从□□传出来浓郁的尿骚味,朽陵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大手一挥,满屋子的异物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剩下最一开始的那一只。
那只鼠妖被司清云砍下的瞬间还在阴恻恻的笑着,此时那抹笑容挂在脸上,跟客栈老板大眼瞪小眼,竟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客栈老板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目睹着一堆异物的消失,他一边尿一边跪下给朽陵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求您放了小的一条命吧。”
样子实在有些不雅。
上官凝霜刚想回头,又被朽陵把脑袋给扳了回去。
上官凝霜:“……”
朽陵单手把客栈老板拎出来,扔到客栈大厅。
大厅正门早就关了,只有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出满屋子飞扬的粉尘。
“说吧,你跟府衙里的那群妖怎么勾搭上的。”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老板眼神躲闪:“这……小的不知啊,是那三只鼠妖威胁小的,小的一时贪生怕死……哎呦!”
朽陵踩在他的手上,脚跟重重摩擦着。
老板被疼得龇牙咧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异常:“你居然……真的进了府衙……”
“是啊,我不光进了府衙,我还安然无恙的出来找你问话。”朽陵蹲下身,一张黑色的猫脸贴上了老板瞪大的双目。
只见那猫脸上的绿瞳冒着森然的光,被安上人类的表情,活灵活现的冷笑一声,嘴巴露出长长的尖牙,看着府衙里的东西还要诡异数倍:“至于这一路上有多少不自量力的小妖拦路,我是如何从午夜杀到天明的,很过瘾,你想听吗?”
说罢,变幻出的长甲便毫不留情穿过老板的肩膀。
又是一声惨叫。
客栈老板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眼泪鼻涕已经混在一块了,眼看着身体被刺穿,他两眼一翻,刚要倒地,耳边响起朽陵温柔的补充:“如果你想晕过去,我会用你另一边的肩膀帮你清醒。”
这下子,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老板装死无效,又开始哭嚎的磕在地上,磕了半天求朽陵放过他。
朽陵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不急不缓的看着他,绿色的瞳孔仿佛一条藏于密林中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脖颈处狠狠来上一口。
老板哭嚎着磕在地上,终于彻底放弃挣扎,抽抽搭搭开始说:“整个登谷镇的人都知道,府衙里面,养了尊神。”
神?
朽陵:“什么神?”
老板闭上眼睛,两行浊泪又流了下来,认命道:“救过我们整个县镇的神。”
“我们登谷镇,从前名叫震民乡,妖魔鬼怪出没得多,人心惶惶,又是边境没人管。百姓穷得都揭不开锅,那年还正好闹了灾,整个乡的田,几乎颗粒无收啊。”老板带着哭腔,声音嘶哑讲出来龙去脉。
“大家都以为活不过去今年冬天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神来了。”
“他一挥手,田里面的大麦就开始疯涨,干了的井口水喷了十几米高。我们熬过了那年,那个神也住进了府衙,我们震民乡,从此改名叫了登谷镇。”
朽陵眯了眯眼睛,像是有点困了。
上官凝霜终于能把头转过来了,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杏眼中布满血丝,看着老板,声音不大却威胁感十足:“我们不想听你说故事。”
那老板长吸一口气,绝望道:“神说,可以保佑我们登谷镇岁岁年年,无病无灾,风调雨顺。只是有一点,他需要活人来献祭。”
“他说,我们都是登谷镇的子民,是他需要保护的人,献祭这事轮不到我们,我们只需要看到有外乡人进了城,告诉他们,他们就会派人过来,拉外乡人,过去献祭。”
“活人献祭要遭天谴,什么正神会这么干!”上官凝霜怒问。
“什么正的邪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怀疑过又能怎么样!”这老板神色癫狂,他大喊道:“登谷镇需要保佑,我们被神保佑,若不是神我们早就死了!是天不让我们死,是老天爷见不得我们死。要不是你们外乡人闯了进来,也不会拉你们去献祭……”
“没错,这一切都是命,是你们,你们该死……”
老板说着说着又开始大哭,口水也跟着流了出来。
他发疯了般在地上摸着,一边摸一边又四处磕头,一会说让朽陵放了他,一会说让神保佑他。
哪怕知道事情的前后原委,看见老板这副模样,上官凝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好像疯了。”
朽陵:“自欺欺人为虎作伥这么多年,一朝被戳穿,疯了也难怪。”
老板趴在地上哭着哭着,忽然双目发直的站了起来,惊恐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楼梯:“有鬼,有鬼下来了……”
朽陵和上官凝霜也朝着楼梯看去。
空空荡荡的,连个虫子都没有,哪里来的鬼。
老板却是连连后退,一个猛子朝着紧闭的大门撞去:“不要抓我!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是自愿把你们去喂妖怪的……救命啊——”
朽陵实在忍无可忍,一个手刀把他劈晕了。
上官凝霜赶紧上去扶住了他:“朽陵哥哥,我想帮他施个针。”
朽陵:“他都疯成这样,治不好了。”
上官凝霜:“我先试试吧,哪怕能让他镇定一些也是好的。以他现在的神志,我怕他醒了后会出事。”
朽陵似是早就想到上官凝霜会这么说,也没多问,拎着这老板就回了他的房间。
回去后,上官凝霜边施针,边听朽陵说信息。
“府衙很大,里面小妖不计其数,大部分修为很浅,连成型都做不到,不是很难对付。”
朽陵说道:“只是府衙内岔路很多,内间有重兵守着,强硬发生冲突,势必会惊着幕后主使,也就是这人所说的那位无所不能的”神”。能召集大规模妖鬼给他卖命,恐怕不是等闲之辈。”
朽陵叹了口气。
“我没敢跟他们正面发生冲突,暗中行事一晚上,结果回来的时候,被他们的人发现了。好在追兵都是些小角色,天又快亮了,这帮阴沟里的臭老鼠不敢跟得太紧,走散了。”
上官凝霜:“所有的妖都是鼠妖吗?”
本是随口一问,问完之后,朽陵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厌恶。
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朽陵十分嫌弃的擦了擦已经不知道被洗了多少遍的手,不爽道:“只是我遇见的恰好都是那帮死老鼠而已。里面的妖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恶心东西,想想就难受。”
府衙里面的小妖基本上跟炮灰兵卒差不多,上面一声令下,管你想不想都得往前冲。
以至于最后,十几只鼠妖发现自己追得人是谁后,人都麻了。
追谁?追个猫?我吗?
你们匹配对手的时候能不能想想甲方的死活?
朽陵满脑子都是那帮又蠢又呆的废物见到他一边腿抖得像筛子一边发出超级次声波尖啸朝他冲来,试图用制造噪音的方式把朽陵烦死,被暴揍几下后,哭爹喊娘的就跑走了。
朽陵甚至能从他们那落荒而逃的沧桑背影中看到些许释怀。
“至于司清云。”朽陵叹了一声:“我没在府衙里面找到他。”
“凝霜妹妹,你可知道府衙旁边有个镖局?”
“镖局……”上官凝霜在脑海中疯狂回忆了一会:“我好像见过,当时还在想,爹爹曾跟我说,只有大户人家才需要运镖,我以为我要去京城才能看到。”
朽陵长叹一声:“这个镖局跟府衙有勾结,我一路追着他们的动向,司清云既然没有被运出成城,又没有被放在府衙,应该就是在镖局里。”
“可是,镖局只会运送名贵的钱财,或者护送活人。清云大哥伤得这么重,镖局要他作甚?”
一个十分不好的想法在上官凝霜脑海里冒了出来。
镖局不光护送活人,也会运送死人。
上官凝霜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朽陵哥哥,清云大哥他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
令上官凝霜没想到的是,朽陵斩钉截铁的阻断了她的最坏想法。
“如果真的按照老板所说,神需要外乡人祭祀,又怎么会选择死人。若他们需要的祭品不在乎死活,当时又为何没直接杀掉你们二人以绝后患。”
这话说的十分无情,且有理有据。
上官凝霜烦乱的心放下了些许,她也开始强迫自己思考。
朽陵说:“镖局比府衙守卫还严苛,我潜不进去,在外面模糊的看到,镖局院子里,被摆了一些巨大的箱子。箱子数量很多,有的没有被盖上盖子的。”
朽陵思考了一下。
“是一层白色的东西。在黑夜里特别的显眼。”
上官凝霜大脑飞速思考,从前被父亲逼着看过的那些奇闻轶事,传说古籍,从脑海最深处的角落,被一件一件翻了出来。
镖局,府衙,祭祀……
又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不可思议到让上官凝霜又不可置信的皱着眉头梳理了一遍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结果越思考,那个荒谬的想法就越牢固,直到她脱口而出。
“我知道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了。”
上官凝霜目光聚拢,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冷静。
“是盐,食盐。”
第18章 食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