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家家户户亮起烛火，在昏黄老旧的窗户纸上印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碧长落出了县镇，回头看了一眼登谷镇的匾额。

如果腿脚紧些，大概后日就能赶回来。

眼下司清云应已无碍，正是处理炼煞事件的好时机，她得在登谷镇副本开启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个棘手的事端。

在走之前，碧长落给上官凝霜留了字条，告诉她自己有事需要外出两天，很快就会回来。

但她没告诉朽陵。

若朽陵知道，一定会跟上来的。

碧长落并不知道朽陵对自己身份了解多少，此次前去炼煞之处，势必得用她魔煞的力量。

在穿越者回去之前，没少用煞气伤害朽陵。不管朽陵知不知道她就是风涯洞的魔主，这种画面，还是别让朽陵看见了好。

更况且。

碧长落忽的想起那天晨光破晓，朽陵就跪在不远处的树旁，替她一下一下擦拭眼泪的画面。

她笑了一声，望向远方的天。

是个阴天，厚厚的一层云彩把星月遮住，连光都没有，黑得吓人。

可惜很多事情没法挽回了。

她的手上，终究沾了太多的血。

在主角团的故事线中，她只是个局外人。

机缘巧合被凑在一起，心中也要时时刻刻注意分寸。

毕竟，纠葛牵挂越多，越不好抽身。

碧长落转身欲走，身后的长街上，忽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碧长落愣了愣，转过了身，看见朽陵穿着一身黑衣气喘吁吁的站在她眼前，灰蓝色的眼眸雾蒙蒙的望向她。

朽陵没有动，她看着碧长落已经快要隐匿于视线的背影，跑上前去：“你要去哪。”

碧长落：“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

朽陵：“何时回来。”

碧长落：“很快。”

朽陵：“为什么告诉上官凝霜和司清云都不告诉我。”

碧长落不知如何作答：“我……”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朽陵问。

“你为什么不要我。”

朽陵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几乎看不到情绪起伏，仿佛他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普通的诉说，想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嗔怪，指责，委屈，甚至是哀伤……什么都没有，碧长落本想在其中听出来什么，再根据朽陵的心情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可她什么都没听出来。

像是一只扎进死海的孤帆，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漆黑中，想拼命游回岸边，但是船上没有桨，海上也没有浪，船连回去的希望都没有。

碧长落怔怔的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朽陵，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朽陵问：“你能不能别走……或者，你带我一起走。”

“我真的很快就会回来。”碧长落靠近，想要摸着他的肩膀。

可凑近才发现，朽陵的呼吸已经放缓到几乎快消失了，仿佛稍稍用力片刻，就会将暂时的平衡宁静打碎，再也寻不回来。

“我。”朽陵垂眸：“我很害怕。”

碧长落知道他在怕什么。

“朽陵，我不会再变成魔，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此时此刻，碧长落忽的有点庆幸，穿越者真的回去了，穿越者不会再用她的身体，扰乱她的人生。

“我不是担心你会伤害我，我是害怕……”

我是害怕会再次失去你。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糟糕透了。

碧长落望着他。

那一刻，心里的纠结，惶恐，忽然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消化了。

她甚至有种莫名的冲动——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什么爱是放手而非束缚都见鬼去吧，她就要不管不顾无法无天跟剧情对着干。

但下一秒，绝对的理智就占了上风。

碧长落什么也没说。

倒是朽陵释怀般笑道：你放心去吧，我知道登谷镇不安生，司清云有伤，得留个能打的。我会在回去后，护好他们两个人的。”

碧长落轻轻说：“谢谢。”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朽陵道。

碧长落点点头。

她走出很远，回头望，少年模样的身影还在风中站着，宛如石雕。

碧长落心头忽的就涌上来一些东西，她脑子一热，朝后挥手大喊：“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声音随风飘了过去，悠远而空荡。

碧长落没有等着朽陵的回答，转身投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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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

距离朽陵追出去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登谷镇虽然不大，好歹是个县镇，从街头走到街尾，腿脚快的尚且需要走一个时辰，更何况是漫无目的，走街串巷找一个人。

“落姐姐为什么没告诉朽陵哥哥，朽陵哥哥这么在乎她。”上官凝霜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坐在司清云房间的圆桌上，拨弄着上面的茶水。

“兴许是有苦衷呢。”司清云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

他本以为碧长落和朽陵是一对侠侣，关系亲密无间。这两日的相处中他却总感觉，二人亲密是亲密，但是背后都藏着些东西。

这些东西，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彼此都知道，但彼此都不会问，也不轻易言说。

就这样保持着一种似是而非的微妙平衡，谁也不愿意打破。

上官凝霜自顾自道叹：“希望他们能早日把误会解除了才好。”

司清云出神：“但愿吧。”

“落姐姐给我留下的纸条里，说她很快就会回来。还说登谷镇可能不太安生，让我们最近注意些。”

上官凝霜没注意到司清云的状态。倒了杯水递给他。

司清云道了谢，余光中察觉外面似乎有东西。

修道之人的敏感让他看见门外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快到像是出现了幻觉，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司清云握住茶水的手倏然紧绷，试探的问道：“是朽陵兄回来了吗？”

无人应答。

上官凝霜奇怪：“外面没人啊。”

登谷镇外来人口不多，客栈本就人少，他们在此处住的这几天，更是除了他们没见到一个散客。

他们现在客栈二层，如果出现人影，除了客栈老板外，只有可能是朽陵。

等了片刻，没人进来。

司清云沉下声音，目不斜视，伸手去摸床边的剑。

“凝霜姑娘，离门远一点。”

上官凝霜闻言听话的往屋内错身，谁知未走两步，门口忽的传来一声巨响。

木门毫无征兆的坍塌，门框狠狠砸向屋内的地板，稀里哗啦碎成一地。上官凝霜还未反应过来，门口忽的出现三个黑衣人。

说黑衣人也不太准确。

因为在司清云眼里，黑色的袍子下，包裹着三张巨大的鼠面。

这三只老鼠站起来有半个成年人那么高，又踩着一个接近一米的高跷，行动起来诡异又滑稽。

“鼠妖。”

司清云轻念出声。

下一秒，就见那三只尖嘴猴腮的妖精龇牙咧嘴的朝着上官凝霜扑过来。

司清云手握剑柄从床上站起，脚刚刚落地，浑身上下就传来一阵剧痛，逼得他差点又瘫坐回去。

剑柄被直直立在地上，司清云驮着背，依靠着剑的支撑才勉强站稳，眼瞧着上官凝霜就要被鼠妖咬到，司清云一咬牙，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了，拔剑就朝着那三个大老鼠冲了过去！

离上官凝霜最近的老鼠显然没想到床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忽然诈尸一跃而起，惊慌的转了个弯，堪堪躲过司清云的攻击，司清云一击刺空，也没心情恋战，抓着上官凝霜的手就往外跑。

上官凝霜反应迅速的把司清云的手臂放在肩上，抓着一瘸一拐的司清云开始大喊：“老板，老板！救人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司清云疼得只能用气声：“别喊了，发出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客栈老板要不已经死了，要不跟他们是一伙的。”

两个人行走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顷刻之间，鼠妖已经窜到了他们身后。

迫不得已，司清云挣脱开上官凝霜的手，用尽浑身力气，最后给鼠妖重重一击。

这次，最前面的鼠妖没能成功躲闪开。

黑袍子被瞬间滑断，一颗巨大的灰色鼠头睁着眼睛掉了出来。

与此同时，司清云身上的伤口，由于运功过度，全部爆开。

司清云白色的衣服瞬间出现点点血红，他还在用剑柄撑着地面，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同剩下的那两只鼠妖对视。

而那两只鼠妖，刚目睹了同伴被这个人一击爆头，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先冲上前去。

“凝霜姑娘，你快走。”

上官凝霜红着眼，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我去找朽陵哥哥。”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

转眼间，到了正下方。

两只鼠妖对视一笑，漏出尖牙，下一秒，趁着司清云不备，越过楼梯，直直的冲向上官凝霜！

“凝霜姑娘！”

“哗啦——”

与司清云的叫喊一同发出声音的，是一楼大堂。

司清云眼睁睁的看着上官凝霜，这个体重最多一百斤的姑娘，举起一个比自己还高一截的花瓶，怒目圆瞪，毫不心慈手软的，就朝着那两个妖精轮了过去。

烧瓷的花瓶碎了一地，上官凝霜手里还留着半截花瓶脖子，残留着一点尖刺，眼睛都没眨朝着黑衣人脑袋扎了过去。

司清云：“……”

这姑娘对他还是下手轻了些。

那两只鼠妖被手无缚鸡的上官凝霜毫无准备的爆头，终是怒了。

上官凝霜也到底一点傍身功夫都不会，抄起个顺手武器毫无章法的乱舞。奈何花瓶终究是消耗品，舞着舞着最后一块也碎没了。

上官凝霜四下张望，见什么都没有了，转身就要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鼠妖再次漏出尖牙，朝着上官凝霜后脖颈咬去。

一道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上官凝霜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飞扑过来的司清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