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上官凝霜在隔壁照顾老爹，碧长落被安排跟朽陵住到了一块。

她在厅房打坐。

“天地相合，雷风相搏，阴阳和合，清兮净兮……”碧长落双目紧闭，两根手指头掐成兰花指：“魂来！”

一阵风吹过。

把碧长落呕心沥血画了半个时辰的阵给吹歪了。

碧长落不死心，咬牙切齿又念了一遍：“魂来！”

这回连风都没了。

碧长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做最后的挣扎：“魂，我求你来。”

路过的野狗汪了一声。

碧长落：“……”

她人麻了。

自从知道朽陵死不成，最简单快捷苟到结局的路被堵死了，碧长落当即就想：这魔王爱谁当谁当，她先跑为敬。

什么狗屁剧情，什么要死的人设，通通都去见鬼，老娘我不干了。

鬼魂上身，借尸还魂的戏码，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穿越者不是喜欢用她身体当反派吗，给他，都给他，谁摆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

买一送一，她连自己身体都不要了。

然而，让碧长落没想到的是，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通过穿越者的不断努力，现在自己身上蕴含的怨气，堪比天煞孤星，别说招魂了，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看见她靠近都得屁滚尿流的跑路。

招了一晚上，除了蚊子，什么也没招到。

“大爷的。”碧长落挠着胳膊上的蚊子包暗骂道，觉得不爽，张嘴开始怒吼：“我去你——”

你字还没说出口，上官凝霜推门进来，扒着门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落姐姐，你在干嘛？”

碧长落：“我去你——屋里看看朽陵情况怎么样了。”

碧长落落荒而逃。

上官凝霜在门口亲切的呼喊：“落姐姐，我来跟你说一声，村口王叔忽然着了风寒，我过去一趟。”

碧长落：“哪个王叔？”

上官凝霜：“左边第三个。”

碧长落：“一路顺风。”

上官凝霜：“好的。”

一段宛若人机的对话结束后，碧长落捂着怦怦跳的心脏，觉得这女主比女鬼更像女鬼。

不光神出鬼没，连走路都没声音。

碧长落觉得自己早晚得被吓出心脏病。

这一番插曲后，碧长落也冷静下来，站在自制的鬼画符上面哄了自己半天，终于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其实说实话，知道了朽陵无法被杀死，碧长落心中竟有一种古怪的庆幸。

她三岁那年，家里闹大旱，她被她的亲爹灌下一碗迷魂药，准备交给隔壁的邻居，易子而食。

爹娘本就看她是个女娃，不待见她。只有那天，在家中饿了两天的时候，晌午时分亲昵的递给她一碗清冽的山泉水，并嘱咐她，一定要全部喝完，喝了就不饿了。

碧长落嘴上应下，当着他们的面喝了下去，等他们笑眯眯的转过身去找邻居谈换子分食的事情时，她看准间隙，从后院溜走了。

一个刚刚有记事能力的幼童，能察觉到父母态度有问题，积极逃脱，已经算是发挥到人类极限了。碧长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吐出那碗水，她只知道要离爹娘远远的，越远越好。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大，身上流出的水越来多，眼前干裂的土地上，似是长满了一片鲜嫩翠绿的青草，充斥着果香和生机。

碧长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朽陵已经在她身边了。

对于这个一会变成人一会变成猫但经常会叼来一些烂菜叶子的奇行物种，碧长落对他没有什么畏惧，大大的眼睛随着朽陵的身影移来移去，看他的眼神全是好奇。

朽陵也懒得隐瞒自己的身份，更况且他刚修炼成人形，还没办法长时间保持。

等碧长落稍大一点，就开始和朽陵一起流浪。

乞讨，偷窃，杂耍，卖艺，碧长落自小跟朽陵学点功夫，一人一猫配合默契，只要能赚到钱活下去，什么样的事情都干过，什么样的苦都吃过。

两个人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碧长落以为，等自己稍大一些，会攒一笔钱，然后去一个小地方开个店，卖一些她也喜欢但是未曾买过的胭脂水粉，和朽陵相依为命一辈子。

怎么会一夕之间变成这样。

她被魂穿这么些年，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如今的女魔头的，碧长落多多少少心里有点影子。在无数次的欺瞒和利用下，朽陵对她的心思已大改，按照书中的剧情，已经发展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如果在心中的位置有排名，那么碧长落对于生的渴望，永远在第一位。

三岁那年如此，二十多年之后也依旧会如此。

她想活着，朽陵就得死。

但当她真的下手时，她在想些什么。

发现无法杀死朽陵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

屋子里，风吹打着窗户，昏黄的窗户纸响的厉害。

朽陵还是双目紧闭在那静静躺着，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意识里出现的是什么画面。

是一片混沌，还是和碧长落曾经的那些点滴，亦或是……杀他时猖獗狠厉不念一丝情面的背影。

碧长落不想多想了，回魂短短一日，她接受到的信息量太大了，大到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畴。

所幸，上官凝霜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与其思考结局会不会被朽陵所杀，还不如最一开始就离他们远远的。

等她跟这帮人彻底失去交集后，她就不信朽陵跟上官凝霜会追着她砍。

惹不起，她躲得起。

碧长落恋恋不舍的把剑从朽陵身边拿走，最后又瞧了一眼他。

江湖路远，天涯不见。

翻窗户就要跑。

然后被朽陵一把拽住了胳膊。

碧长落：“……”

碧长落：“？？？”

那双手拽住了她的小臂，熟悉的触感几乎凝固了她全身的血液，似是有一张及其可怖的鬼脸，吓得她不敢声张。

僵持了好一会，碧长落僵硬的回过了头。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窒息感。

碧长落心头凉了一瞬。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

真不愧是男女主啊，连闪现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天生克她这个大反派。

碧长落无比想两眼一翻继续装死，她心中默念好死不如赖活着，另一只手去扒拉腕子。

扒拉两下，反而攥得更紧了。

那双眼睛就这么深深的看着她，良久眼神都不愿意挪开分毫，像是怕一错开目光，碧长落就会变成一抹烟，砰的一声就消失在空气里了。

碧长落沉下心，深吸一下，鼓足勇气开口打破这片死寂。

“你想怎么样。”

朽陵终于意识到他的行为看上去有多么奇怪，手松了松：“这两日，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平淡到让碧长落在死局中看到一抹曙光。

看样子，至少截止到现在，朽陵对她的恨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也就是说，她还有戏。

碧长落眼神亮了亮：“你看到了什么？”

朽陵：“看到了有人想杀我。”

碧长落：“……你看到是谁了吗？”

朽陵怀疑：“好像就是你。”

碧长落：“……”

得，外交失败。

她也懒得找借口，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对，是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朽陵：“我是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想杀我？”

碧长落：“那不然呢？”

几句对话下来，碧长落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按照碧长落对朽陵的了解，好歹是个活了百年的猫妖，处事杀伐果敢，说话滴水不漏，这些稍微有点智力就能进化出来的技能是最基本的。

但面前这个朽陵，看着有点蠢。

碧长落：“你记得我是谁吗？”

朽陵：“不记得。”

碧长落：“你知道你仇家是谁吗？”

朽陵：“不知道。”

碧长落大喜过望：“那你会恨我吗？”

朽陵：“我为何要恨你？”

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我们到底什么关系？你不会是我仇家吧？”

碧长落不忘占个便宜：“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的好弟弟。我们之前还一块玩过泥巴，你都忘了吗。”

朽陵：“怎么证明？”

碧长落：“你屁股上面有块疤。”

朽陵：“……那你为何要杀我？”

碧长落：“你不服管教，我怕你入了歧途。长姐如母，谁懂我的一番苦心。”

朽陵蒙圈了：“我误入歧途？”

碧长落掩面哭泣：“慈母多败儿啊！”

朽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