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海河情.琉璃坠 > 第14章 第三章:乌鸦.自戕

第14章 第三章:乌鸦.自戕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接下来几天,阿婆也不外出了,家里的事也不做了,只呆坐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间阿小进来叫饿,她便魂不守舍地给她做饭,要么忘记生火,要么忘记放盐,一时炒着炒着又满目热泪,一时又邪生生地痴得出神,一时又笑一时又哭,好几次差点烫着自己。

阿小看她昏昏沉沉,急得在边上提醒她:“婆婆!婆婆!火……糊了……”

阿小不知道的是,她的阿婆,身体里那原本所剩无多的生命力,其实早已经透支光了,现在的她只不过空有一副躯壳,恍如行尸走肉。

小鸟在唱,阿小在唱,风儿也在唱。她醒过来了,摇摇酸疼的粉臂儿——昨晚在桌子上瞌着了,整个晚上,阿婆都没有来叫她。

她慌了,从深陷的椅子里爬下来,四下喊:“婆婆!婆婆!你在么?阿小儿怕呢!”

她惶惶地到处找,厨房里,院子里,石阶旁……找不到!找不到!哭着找,只一路喊“婆婆!婆婆!阿小儿怕呢!”

稚气的声音,无助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声音。

“婆婆!婆婆!”

阿小爬上高高的炕头,阿婆藏在里面,蒙着头,眼睛大张着,嘴角凝着一道暗黑色的血迹,身体像一根柴一般僵硬。

她喊:“婆婆!婆婆!”喃喃地喊,死命地喊,可阿婆一动也不动,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瞳孔散大毫无生气的眼睛。

她哭,泪珠珠全打在阿婆的脸上,她要阿婆起来给她做饭,她要阿婆捏她的嘴壳子,她要阿婆打她的屁股……可是阿婆不动了,直挺挺地不动了,睁大着眼睛望着她,僵硬的表情,死冷冷的表情。

阿婆死了!

阿小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顾着拉阿婆的手,往死里拉,可是阿婆一动不动,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哭喊:“婆婆,婆婆!”哭一阵,她又拉,又哭,还拉,还是哭,终于她累了,拉着阿婆的手睡过去了。

那个疯女人又来了,流口水的疯女人又来了。

阿婆在哪里?

她喊,一直喊,撕心裂肺的喊。可梦里黑漆漆的一片,她跌倒了,嘴巴子撞破了,膝盖跌破了,额头磕破了,渗着血珠珠儿地疼!她一边跑一边喊,梦魇里总是黑漆漆的,怎么也找不到阿婆的影子。

阿小无助地哭喊着,哭喊着……

是谁?打开了留声机,喇叭里传出一曲缓慢幽长的歌,歌中诉说着一个同样悠长的故事。

阿小就在这故事里,就在这幽长的歌声里,找寻着,找寻着……

愿她可以温暖入眠,愿她不再有可怕梦魇;愿她可以回到母亲的怀抱,愿她被这世间温柔相待。

夜深了,阿婆的故事还没有完。

白桦树的树尖上,停了好几只浑身青黑的乌鸦,静静地停着。风把它们身上的羽毛都吹得飞起来,黑压压的。

忽地一声雷响,乌鸦全吓飞了,扯着嗓子嘶哑地叫着:嘎!嘎!嘎!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惨,一声比一声冷,直冷到人心底,令人禁不住要打个寒颤。

阿小儿远远地站着,看着白桦树尖尖上留下的乌鸦的影子,嘎!嘎!嘎!她清楚地记得,阿婆死去的那个早上它们也是这般哀鸣的。

嘎!嘎!嘎……乌鸦又叫了。

坟场子里又多了一座坟——阿婆的坟。

“阿小儿,过四姨娘这里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蹲在坟前,白的纸钱,黄的纸钱,金灿灿的纸元宝,栗黄色的蜡烛,褐黄的香,一支支点着了,一张张烧着了——活人的温暖照不到死人的身上。

“阿小儿,快过来,拜一拜,也算是她养你一场!”四姨娘的鼻尖里酸涩涩的,一面忙活着烧纸钱一面要阿小过来磕头。

她把那白的纸钱,黄的纸钱一张张分开来,一张张看着烧干净。上面一张马上要燃尽了,她又即刻放上另一张,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单调乏味的动作。火光下她眼睛里泛着泪光,小小的火苗映照在她眼眸的泪光里,晃晃悠悠地闪动着。

她是阿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儿,准确地说,是阿婆非要她认的干亲。阿婆原本是她母亲家的帮佣,与她母亲要好,孤苦无依,老来认她作了干女儿,也算是解决了无人送终的顾虑。

现在她成了阿婆唯一的祭奠人,这令人能不伤心么?无头无尾的她为何要这般绝决地自寻短见。

穷人的命是看不见出路的,特别是孤寡的人,在外面受了委屈,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一旦遇上迈不过去的坎儿,房梁上搭个绳圈,能仓促地了结了性命对穷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穷人!就应该有穷人的觉悟。

穷人!就应该有穷人的命!这能怪得着谁?

阿小迟疑地走着,她怕!怕被硬生生压下来磕头,怕额头碰在生硬的石块上,怕被那只干枯的手捏嘴壳子。

小褂子下面照例是穿了好几层,冷风又灌进来,她只顾缩着身子,迟缓缓地走着,脚下像是有一条无尽的长路——每晚重复着的可怕梦靥的长路。

“来,磕个头,好生拜着些,也算是报答她的恩情!”四姨娘拉过阿小瘦削弱小的身子,压着她往下跪。

阿小扑通一下子跪下去,膝盖都磕疼了,只得强忍着,额头在泥块与碎石上重重地磕了好几下——果然还是会磕得生疼,也算报答了她的恩情。

“阿小儿真乖,记着,以后要乖着些,听四姨娘的话!”四姨娘一把抱她起来,替她拍了拍粘在膝盖上的土——沾着死人子钱灰烬的土,拍!拍!

两天前,玉珠接到母亲托人送来的信,也不怎的,看完信她心内总是惴惴惶惶的。她急匆匆地赶过来,只见着这个孩子。孤零零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干妈也是想不开,无缘无故地寻了短见,丢下这么一个可怜家伙。

“我可怜的小儿!”四姨娘喃喃道,她的手在阿小的脸上摩挲着,轻柔地,如母亲般温柔地抚摩。

阿小冲她笑——甜甜的笑,幸福的笑,凝望母亲般的笑。

四姨娘替她扯了扯身上的褂子,下面露出一圈肚皮,透着风。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哟!”四姨娘喃喃地心疼着,她满眼怜爱地把阿小抱起来,一把将她送到背上,转身穿过荒凉的坟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一片萧瑟苍凉的天穹之下,寒风裹着一片黄沙,掠过一片高高低低杂乱无序的坟茔,里面埋葬着一个又一个曾经鲜活的灵魂,如今只剩下这浅浅的黄泥堆,那是留在这世间上最后的一点牵绊所在——给活人的。

在这片荒败与死亡的世界里,不管再新的坟,都磨不过岁月无情的剥削,过上一段时间,新绿变成褐黄,新土变成旧坟,就连大青石制成的墓碑也会被荒草掩埋在黄土之下。

祭奠的人渐渐不来了,关于坟茔主人的一切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了,甚至连黄土堆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会看不到了,凛冬的大雪一来,偌大的坟场里一片白,真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人的死亡有三次,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一次是大脑死亡,一次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身死魂消。

拜也拜过了哭也哭过了,纸也烧了头也磕了,死人事情虽然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活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人脑是个特别的机器,相比记住这些悲伤离别,人们更倾向于忘记痛苦。生离死别本来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人,天生就是善于健忘的。

四姨娘背后,风正吹得正紧,冷冷瑟瑟的,直钻人背心——阿小短褂子的背心,可怜人的背心。

灰蒙蒙的天空,树尖子上还站着几只没有飞走的乌鸦。阿小伏在四姨娘的背上,甜甜地睡过去了,嘴角全是满满的笑,温暖而没有惊惶梦靥的笑。

天终于暗下去了,浩瀚无垠的深青色苍穹之上,缀着一颗又一颗闪闪烁烁的眼睛,在孩子的梦里,在甜美的梦里,在温暖的梦里!

坟场子里,月光下,新起的坟头上,一只青黑的乌鸦立在上面,忽地它似是受到了什么扰动,呼地一下飞走了,只留下一道快速而又模糊不清的影子。

嘎!嘎!嘎……

借着未烬的烛火余光,原来是附近的野狗过来觅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