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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双生 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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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怪的很,一道闪亮的白光把这座城市分成明暗不同的两半,一半黑压压的呛人,一半又罩着明晃晃的光。暗的那一半像是地狱,亮的那一半却又分外刺眼。

亮光下的世界一片白茫茫,窗沿子的边贴上了一层惨白的金边。窗台上放着的紫罗兰上,叶边也是亮晶晶的,耀得刺眼,瞅一下眼睛都会痛得要流眼泪。贴着瓦沿的檐角,也是亮晶晶的晃人。丧事铺里为死人做的竹房子,贴了晶晶亮的金纸边,也是这般闪亮。外面的世界金碧辉煌,竹房子里却只有死人的凄凉。

干冷的空气里,一股夹带着药香的暖流缓缓流动着。灶台上的土罐子,嘟嘟地往外冒着热气,鼻芯子里都是中药味,一股奇怪而又诱人的芳香。

“三娘,快去看看药熬好没有?”一个女人在院子里忙活着,她在晒被褥,藏青色的稠丝被面散发出霉臭呛人的味道。女人用手噼啪噼啪地用力拍打着,亮光下飞扬的细小尘土,散射着亮晶晶的光,一股风一吹,随处飘散。

“阿姆,药煮好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屋子里窜出来,梳着两根细细的辫儿,黝黑的头发丝,长长的挂在她小小的脑瓜后,像拖着两根乌漆的麻绳。她右脸颊印着个浅浅的酒窝儿,笑的时候,酒窝就会陷得深一些,朴素而又直接的美。碎花的褂子,齐腰的断裂开来,露出一圈洁白柔嫩的皮肤。她的小手在那一圈露出的肚子上摩挲着,眼睛看着明晃晃的天,稚气的眼神里有数不尽的好奇。

“三娘儿,去看看阿父有没有醒,我一会就端药过去。”女人在被褥后面喊,噼噼啪啪地重重拍打着,她的手一扬一落,被子上的灰又乱飞一片。

这是个狭小的院子,横七竖八地架着些竹竿,横与竖八晒着些被褥。青黑色的砖胡乱砌起来的围墙,把这个狭小的天地同外面的世界硬生生地切割开来,院子里充满着干冷的空气。

女人抬起头来瞟了瞟着天上的太阳,耀眼的鹅黄脸蛋,远处的天际一片灰扑扑的颜色。她弯下身去,从酱黄的木桶里捞起湿漉漉的一块布,捏住两头往反方向一扭,水便悉悉簌簌地从布料的褶皱里挤出来,哗啦的往下掉,滴到木捅里发出一串簇簇的声音。

“这鬼天气,怪得很呢!”她喃喃道,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背过手,轻轻地捶了几下侧腰,碎花布的斜襟袄洗得有些发白。

屋子里,冷得呛人,白纸糊着老旧的窗棱,透进来一些暗淡的光。屋子里的家具非常简陋,在暗光里影影绰绰,朦胧中有些真切。简易的旧衣柜,草藤编成的竹椅,断了一条腿的四方桌,打着一条长长的补丁,崭新的青黄色木料与褐红色的原装漆面显得极不协调,好似是一个骨折的人,在腿上打了一块厚实的夹板。

长长的土炕上,烂的被胎垫在底下,散发出霉臭的被褥下盖着一副佝偻瘦削的身子,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地陷进去,像两个幽深的空洞。

“三娘,你阿姆呢?”男人苍老沙哑且无力的声音,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在外面……”她娇小的身子伏在男人身上,小手抱不过来,被褥里暖暖的,是阿父的温度。她爬上去,躺在男人身旁,钻进男人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孩子,怎的又睡着了!”青色的门帘后闪进来一个女人,四十来岁,手里的清漆茶案托着一个搪瓷的碗,碗里是刚煮好的药,还有一些温度,隐隐地冒着热气。

“让她多睡会!”男人的声音虚弱而含混,他努力地想撑起来,身体里却少了气力,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作罢了。

女人搁下手中的茶案,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照着身上噼啪噼啪拍了三两下,清除完身上的灰走过来,扶起男人的身子帮他坐起来,床头潮搭搭的枕头,散发着霉臭和口水的味道。

“这闺女……”她揭开被褥,抱过三娘娇小的身子,放到男人的怀抱里,又把被褥拉过来盖上,只剩个小脸露在外面。

三娘睡熟了,小小鼻翼呼吸着匀称的气息。女人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怜爱,粗糙的手摸在她的小小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下,男人与她一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三娘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舍不得责备。

“该用药了!”逗过三娘,女人又用手摸了摸男人日渐消瘦的脸,鼻子里却是有些酸涩,又怕他难过,赶忙转身去拿四方桌上的药碗。

男人的脸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突兀着罐骨,青黄色病态的皮肤,干涩得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印堂处隐隐有些发黑,常言道,这可不是好征兆!

一副深陷的眼眶仿佛幽深的洞口,吞噬着他本就无神的眼睛,男人的身体虚弱极了,只有那残存的微弱气息才能证明他的生命还在苟延残喘着。

“哎……”男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暗光下他的这口气显得特别幽长。女人端过药碗来递到他手里,他的脸土得怕人。

“趁热喝了吧,街口刘大夫吃完这几副药就会好起来。”女人万般怜惜地看着他,神色复杂。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心里焦虑而担忧,脸上却是强作欣喜的神情——强装的笑颜,任谁都够勉强!

“服了这么多副药,也见不到好的迹象,我怕是时日无多了……”男人的话突然有点泄气,他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自己的病他自己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她难过。

“你又瞎说什么呢!刘大夫说了,服过这几副药定会好的。”女人把碗拿过来,黢黑浑浊的药碗里映着模糊的窗棱。

男人当然懂她的意思,他又何尝想扫她的兴,不过他又怎么能瞒得了自己,常言道: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眼前的他就只剩下扯着的这口气,几时要断他也说不好,到底来说,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老天爷给他留着这口气都是一种奢侈的恩德。

“来,我喂你!”女人用勺子舀了一汤勺药水递到男人嘴边,他瞧着她殷切的脸,原本心里有种抗拒,为了不让她失望,他张嘴接下了勺里的药水,一阵强烈的苦味在他的本就糟糕的味觉中扩散,他不觉微微蹙了蹙眉。

药虽苦,男人的心却是甜的。

女人喂了几口,仿佛给予了男人莫大的力量,他抢过碗来,心一横土着脸把碗里剩余的药汁咕隆一下灌进喉咙里,尽管他的表情极其难看,但女人却是分外的满意,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对于他的勇敢,她向来是不吝啬赞赏的。对于她充满爱意的鼓励,他定然是欣欣然接受的,一时红光满面,凹陷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

女人起身去往碗里加了些水,又体贴地沾了一点蜂蜜进去,微笑着道:“来,把这些药星子也喝了,大夫说了药好就好在这一层。”

男人明知她的话善意的谎言,但他无法拒绝,爽快地接过来,照例一咕隆喂进嘴里,对着她傻傻地笑,女人脸上荡开了花。

“你晌午时候才回来吧?”喝完药男人表情略有些痛苦,先前喝下去的药渣子粘在喉咙里,让他有些难受。

“嗯——”女人在神龛前忙活着,供着的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菩萨是白陶瓷的金身,线条柔和流畅,仙姿妖娆——凡人杜撰的天上神仙大都长成这个样子,青黛大眼玲珑小口,无可挑剔的轻盈身姿,脚下祥云仙气袅袅。

女人擦亮了洋火,兹的一声点亮蜡烛,抽出三支黄色的细香,将香头对齐,借着蜡烛的火点烧起来,然后恭谨地插在菩萨跟前的香炉里,里面已经积了不少燃烧过的香灰,插着几枝未尽的残香断桩。

她照着菩萨虔诚地祈祷,表情严肃而谦卑,口中念念有词,作完揖又郑重地往地上一跪,认真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足见她心中的满满的诚意。起来的时候她有些吃力,撑着旁边的桌沿才站起来,做完这一切,完整的一套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死人救不了活人的命,活人管不了死人的事——菩萨也不能,神仙也不能。

“回来顺道给三娘儿带些小玩意回来,她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哪里也去不了,真够委屈的!”男人有些困倦,缩着身子滑进被窝里,他小心翼翼地把三娘放到一边,生怕惊了她的好梦。

三娘小嘴嘟隆着,睡得份外香甜,小酒窝里全是甜甜的笑。女人把手指贴在她的小脸上,轻轻的抚摸着,孩童小小的身就像一件精美脆弱的陶瓷品。

“这娃也够苦的,闷在院子里连个玩伴都没有!”女人自知,身为母亲的她,对三娘的爱是残缺的,无论给多少补偿都不够。这里头又充满着多少穷人家的心酸,她心头的哀怨一时溢出来,淹没了屋子里的一切。

男人隐藏在暗光里,看见女人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心口也是一阵痛,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有对苍天的不甘。为什么要这般折磨他,还要殃及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倒不如死了干净,现在这般吊着一口气,坐实了要他生不能死也不得。

为什么他的命不是命?为什么他的苦不是苦?活人有活人的念想,死人有死人的解脱。

女人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屋子里冷极了,只剩下神龛前香头子上的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在袅袅升起的细烟中缓慢地扩展着,了胜于无。

“三娘啊,你要乖哦。”

“三娘啊,阿姆晌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三娘啊,你要听你爹爹的话……”

“三娘啊,你睡着了么?”

女人唠叨得累了,床头两张一大一小的脸,虚弱瘦削的脸,稚气柔软的脸,相互衬着,一边是病入膏肓,一边是勃然新生,她看得入神了。

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窗外的天,先前明亮的一半也被乌云吞噬得只剩下一小块院子里起风了,吹得晒着的被褥哗哗作响,擦着竹竿飕飕地从这头溜到那头。

活人的阳光照不到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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