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精神力已经稳定下来了。”

易钊回答，接着就看见对面虫子绷直的脊背微微放松，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又皱起眉头。

“昨晚从金鼎带回的另外三只雌虫里有另外一只伪装的虫子，并且精神力有明显的泄露迹象，我把他单独隔离在监察中心。”

巴坦特略掉当中的所有惊险，一句话点明了主题，直直地看向两虫。

易钊和戾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巴坦特的意思，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暴露，也不能卷进多余的雄虫去为雌虫疏导。

卡维是没有去监察局的理由的，那么只剩下易钊这一个选择。

“他还能坚持多久？”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戾首先开口。

“最多一天。”

巴坦特回答，神情凝重。

听到这个数字，众虫皆是一凛，对比之下，易钊和戾倒是十分淡定，毕竟有了加勒的前车之鉴。

“首局是怎么想的？”

易钊又问，他昨晚上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我需要带走那只雅菲虫。”

巴坦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犹豫，显然是事先就有了对策，虫子们没做打断，雌虫继续讲。

“你去金鼎找举办这场宴会的雄虫解决这个麻烦，那只雄虫一定会想办法推脱，你没有办法又不甘心放弃这只雌虫，只能亲自来监察局。”

听到这里，易钊都还是淡淡的，雌虫接下来的话却差点儿让他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提出要求，要这只雅菲虫做你的雌侍。”

巴坦特话落，空气有了一瞬凝固，虫子们面面相觑，戾很快接上雌虫的话。

“他不会答应。”

他?

戾没有指明是谁，一道道目光却都聚焦在雄虫身上。

片刻间，易钊的手心就冒出层薄薄的汗水。

“加勒不会同意。”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歧义，雌虫迅速做出纠正，让几乎是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虫子们破天荒地感觉到他话里竟然有几分抗拒。

“不重要，这是目前最迅速有效的办法。”

不重要，谁的想法都不重要，谁愿不愿意更不重要，巴坦特沉着眼神，明确表明这一点。

闻言，易钊沉默了，确实不重要，一切为了实验。

但是......

雄虫大脑飞速转动，竭力寻找更优解。

余下的虫子似乎也有些欲言又止，却没有谁开口对这个方法提出质疑。

如巴坦特所说，这是最有效最合理的办法。

伊伽罗不会轻易放过这只不惜花费六百万高价拍下的雌虫，尤其是在他已经拒绝了十几只雌虫的背景下，那会显得尤为无理。对于加勒，失去精神力却依旧能有机会成为一只中等雄虫的雌侍，他也没有理由不抓住。

并且照着巴坦特的说法来，这件事很快就能翻过去，在成功推出成果之前，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实验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雄虫觉得手心的汗水渐渐有变冷的趋势，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一点点下坠，慢慢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看向雌虫，眼神有些茫然。

戾也看了过来，一如既往的平淡。

雄虫只能收回目光，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点了头。

“我没意见。”

见此，巴坦特目光转向戾，表情没什么变化，自带着多年身居高位带来的不可抗拒的威压。

被看的雌虫眼神丝毫不闪躲，但也不说话，三秒后，巴坦特移开视线，默认戾已经同意。

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达约法适时出场，僵硬地转移话题。

“这次的宴会有没有发现背后虫子的线索？”

雌虫微笑着问，语气和缓自然。

两虫接过梯子。良久，都摇了头。

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唯一能确认的是这场宴会确实是为他们而来。

达约法并不为这样的回答感到意外，看向另外一边的卡维和洛。

卡维也摇头。

那只虫子很谨慎，也很聪明，到现在，对于其身份的猜测，他们依旧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

“一会儿去金鼎直接接触拉尔的雄父是个难得的机会。”

达约法乐观的想。

易钊点了点头，表示收到，达约法只是提个建议，具体怎么操作只能看易钊和戾怎么商量。

忽然插进来的话题两句话就结束了，达约法暗捏一把汗，只能按着原计划让会议继续。

“巴坦特你那边的疏导中心筹备的怎么样了？”

闻言，知道是要彻底掀过这尴尬的几分钟，无关虫子们都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去监察局，这次倒是因祸得福意外得了个机会。

雌虫原本平静的脸色在听到达约法的问题后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靠住背椅，沉声道：

“基本解决，各退半步。”

巴坦特没有细说，他知道之前缺席的几次会议里虫子们一定和卡维打听了这件事，也很清楚那些传出去的小道消息基本属实。

事实也确实如此，监察中心和雄虫中心的分歧很大，不仅仅是任职虫员的问题，而是几乎包含了疏导中心的全部。

“疏导的地点选在了政府旁边的一栋闲置小楼，已经向政府发送征用申请。”

“整个疏导分为前期处理申请，中期监督疏导，后期维护三部分，监察局和雄虫保护中心各占工作虫员的一半。”

巴坦特说的十分简单，但其实整个疏导的网络极其繁杂，细究下去才发现各种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数不胜数，加上又要与雄虫保护中心的虫子周旋。

监察局上上下下的虫子忙碌好几个周，才勉强定下基础流程。

“大概一个周后，监察中心的报名通道搭建完毕，之后就能开始第一轮试水。”

虫子们静静听着，关于疏导中心，易钊和戾只是提出了一个猜想，却没有参与任何的实际构建，为此所有虫都只能远远看着，给不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精神上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说。”

巴坦特的疲惫他们都看在眼里，达约法精准无误地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当然，我是不会客气的。”

靠在椅子上的雌虫抱着胳膊，随意地笑了笑，眉间的愁意稍微淡了几分。

气氛也终于有了些缓和。

两件主要事情很快解决，花费的时间不多，最后商量了关于雅菲虫的几个细节，会议就算结束了。

巴坦特第一个离开，按照计划，他需要回监察局一趟，接着就去静海等着给雄虫最后一次狡辩的机会。

而戾和易钊则可以慢悠悠的做完检查再原路返回。

把围成一圈的椅子归位，易钊试了试刚才没吃完的早餐，见还有余温，随手又往嘴里塞了几口。

研究虫们已经迅速地回到岗位上进入工作状态，只有达约法和戾注意到雄虫的动作。

“雄子没吃饱？”

达约法问，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一位慈爱的长辈。

易钊客气的摇摇头。

“没吃饱就先吃饱再说，检查不着急。”

易钊象征性地拍了拍手，坚定的摇头。

“行，那就开始检查吧。”

雌虫没再坚持，拿着资料去做事前准备。

两虫慢悠悠地跟上。

“要让达约法准备午饭吗？”

戾微微侧过头，控制着音量问。

以他对易钊饭量的了解，戾能肯定雄虫是在客气。

易钊没有说话，有些犹豫。

“一会儿回静海没有时间吃午饭。”

雌虫补充。

“好。”

闻言，雄虫很快做出决定。

戾转回脑袋不再说话。

雄虫轻车熟路上了检查台，调整了几下姿势，就见卡维和洛风凑了上来。

卡维顶着给戾做疏导的名义，没有理由先走，无事可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戾看了一眼两虫，没有出声，倒是达约法，手上忙个不停，嘴上乐呵呵地搭起话。

“蒂尼这次怎么没有来？”

“他的假期用完了，今早需要回去销假。”

卡维几虫在实验中的参与度一直很高，但不像易钊和戾，私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啊。”

达约法的注意力很快放到检查上去，几乎是自言自语到。

卡维也没再补充。

四周只剩下仪器嗡嗡作响的声音。

易钊睁着眼，感受着四道聚精会神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四周和身上，有些不自在，主动挑起了话题。

“昨晚上那只雅菲虫是那个家族的？”

这个问题易钊前一晚就想问了，只是后来脑子被其他事情占据，现在忽然又想起来。

他没有指明是问谁，但戾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普利。”

普利？一股熟悉感涌上依照心头，不等他发出疑问，戾又补充：“他和矮子雄虫来自同一个家族。”

雄虫想起来，有些惊讶。

余下几虫听见雌虫的话纷纷侧目。

易钊看见众虫反应，有些好笑，解释道：

“雄虫叫瓦达，他喜欢那只雅菲虫，似乎也是他向监察局举报了这场聚会。”

“是吗？听起来是只好雄虫。”

达约法首先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回复到。

卡维两虫也会回神，看样子是同意达约法的话。

如果是真的，即使谈不上好，也算得上特别，而特别的雄虫一向值得他们注意。

“这只雄虫似乎娶了两只精神力崩溃的雌虫?”

易钊回想起宴会上见到的两只雌虫。

“嗯，他在帮他们。”

戾又回答。

“嗯？”

易钊回忆雄虫的举动，有些疑惑。

“像卡维一样，但也可能是为了讨好加勒。”

闻言，雄虫明白了。

被突然点名的卡维不说话，继续认真地看达约法的操作，后者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注意起两虫的对话。

“那和我说那些话也是为了加勒？”

“嗯，他在向我求救。”

得到戾的提醒，易钊又仔细梳理了一遍矮子雄虫说过的话，发现确实如戾所说，瓦达似乎一直在暗示他们宴会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失去精神力的雌虫，迪卡的宴会，以及血腥暴力的下场体验。

后来毫无意义的东拉西扯也可以解释为他想要拖住两虫，确保戾不会在中途因为伊伽罗与其他雄虫交换玩伴而离场。

那么...这只小雄虫是怎么知道宴会内容的？

易钊不解，垂着眼皮沉思起来，正感觉隐约要抓住什么时，却被达约法的话打消了疑虑。

“每年的朵伽星训练结束后，这类的聚会都不会少，内容也是大同小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解决。”

达约法语气平淡，话背后却隐藏着让虫不忍直视的事实。

易钊思绪被打断，那点儿缥缈的猜测不见了，气氛也正合适，他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

“失去精神力的雌虫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

没有虫回答他的话，雄虫看见几只虫子皆是一顿，接着好像都陷入了某种思考，他继续道：

“即使失去了精神力，但四肢依旧是健康的，即使寿命减半，也依旧还剩下几十甚至一百年的时间，这时间也很长。”

雄虫语气平平，点到为止，这片小小的空间却因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响过后，依旧是戾回答他的疑问。

“没有那么容易，精神力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是虫族最骄傲的武器，没有虫子能够坦然的接受失去它。”

因此，可以说，失去精神力的虫子不仅被整个社会所抛弃，更是被自己抛弃了。

在场的虫子只有戾知道易钊的真实来历，只有戾能明白易钊为什么会，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有直接否认雄虫的想法，或许在他心里，也隐隐期待着这个可能。

话题有些沉重，几乎等检查过半，虫子们才缓了过来。

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检查一结束，一行虫立刻收拾着离开基地。

卡维两虫在前面走着，达约法三虫在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这情况，达约法知道还是没有机会能单独询问易钊精神力的情况，干脆关心起了两虫的情感问题。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任何遮掩，雌虫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心中猜测。

他很清楚，按照两虫的习惯，经历那样一场聚会后，无论怎样，都一定会先讨论一番，可听刚才的对话，两虫显然并没有提前沟通过。

出了什么问题？

作为长辈，达约法一直十分关心两虫的生活，并且为着实验的缘故，两虫一直没办法要一只幼崽，他担心这会影响到两只年轻虫的感情。

易钊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达约法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否认。

矛盾可能是有的，但他说不出口。

见雄虫的回答，雌虫狐疑，转向了戾。

戾拒绝接受达约法视线，毫无反应。

达约法：“......”

飞行舰很近了，卡维已经先行一步登上飞行舰。

抓住最后的时间，达约法提高了些声音，语重心长道：

“两只虫有什么矛盾要说开，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让它碍在那里，时间一长，变了质就不好了。”

说完，雌虫停下脚步。

两虫跟着停下来，一起看向达约法。

后者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两虫，直到见他们无奈地点了头才放虫离开。

飞行舰内，易钊看着达约法的身影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眼含着笑意，开口问：

“戾，我们到底是有什么矛盾？”

“你觉得呢？”

雌虫回答的干脆，易钊被噎了一下，收回视线，在心底叹口气，缓缓地说：

“我觉得没有。”

无论有什么矛盾，现在都不是解决的好时候。

戾没有回复。

两虫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