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高高的半空中飘着一排整齐的水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但都装着还差一指宽就要溢出的清水。
“三。”
一道平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水杯们迅速排成三排。
“六。”
几乎是三字成型的一瞬间,另一道命令立刻下来。
摆好。
雌虫依旧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落。”
所有水杯应声掉落,在第一个杯子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
“接。”
砰—
砰砰——
噗——
几个杯子摔倒在地,水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几个杯子高高矮矮的停滞在空中,东倒西歪,洒出了许多水。
小管家见状,立马上前收拾干净地板上水渍,回到茶几的旁边。
桌面上正摆着两本书,没有虫碰,纸张却一页一页的翻着。
“有进步。”
雌虫说,语气淡淡的。
易钊瞥了一眼地上的杯子,只有四个,相比之前的整整五个,确实进步了。
“厉害吧。”
雄虫得意道。
“嗯。”
雌虫回答。
“多少点了?”
报时器就挂在雄虫对面的墙上,他不看,问。
“十二点三分。”
“嗯?”
易钊有些惊讶。
吃完晚饭后简单的消了消食,雄虫就被戾拉起来做训练,小管家拉过来做陪练,雌虫自己做教练。
他没想到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小时。
“要休息了吗?”
闻言,易钊才跟连上了什么开关似的,一股疲倦迅速涌进他的身体。
“嗯,累了。”
“小管家已经打扫过你的房间,去睡吧。”
“好,晚安。”
易钊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摸上楼,一下也没有回头。
推开阔别已久的房间门,陌生感扑面而来,即使白天的时候已经上来放过一次行李,一下子还是适应不过来。
仰手脱掉身上的长袖,随意的丢在床脚,雄虫捞起地上的背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安置好,再随便挑出一套衣服拎在手里,进了浴室。
氤氲的热气让洗漱台上的半身镜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朦朦胧胧的映照出一具深色的裸体。
突然,一条结实的胳膊抬起,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在上面的刮过,露出宽阔光滑的肩膀,手掌又胡乱的向上擦几把,肩膀往上的部分便全部露了出来。
静静注视着镜子中的虫几十秒,撑在镜上的胳膊又向下,从镜子的最下端揩起。
于是很快,镜子里赤裸的上半身完完整整的映入易钊的眼框。
一寸一寸的看过,从下腹隐隐约约露出的几根毛发到额头上垂下来的乌黑的头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浑身湿漉漉的走出浴室。
捡起床尾的衣服,随意擦了擦身体,丢进清洁仪。
赤裸裸的倒在床上。
明明身体和精神已经陷入双重疲惫,他还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在滴水的头发?
沾湿的杯子?
晾在外面的光屁股?
都不是。
想睡但又无法入睡的滋味十分的难受,他翻来覆去地任由头发打湿枕头。
过了一会儿,冲动地做了一个让自己都心跳不已的决定。
雄虫起身,像是害怕停下来就会反悔一样,火急火燎的吹干头,套上从基地带上的睡衣,头也不回的冲到雌虫的房间门口。
“咚咚——”
在大脑恢复理智,做出犹豫之前敲响了对方的卧室门。
心脏后知后觉的开始剧烈跳动,雄虫不自觉的做出一个干咽的动作。
门也随着喉结的滚动打开了,看清雌虫那一刻,混乱的脑子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我睡不着。”雄虫解释自己前来的理由,接着毫不卡顿,一脸淡定说出自己的诉求。
“我要和你睡。”
“......”
雌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沉默成了股粗重的缰绳,缠绕在雄虫的脖子上,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不行吗?”
雄虫喉咙干涩,最后一个字几乎要失了音,偏偏一脸的云淡风轻。
雌虫继续沉默着,但是侧开了身体。
易钊见此,满意地挤进去。
真是疯了。
他一边踏进去,一边在心里想。
房间里的灯还没熄,亮堂堂的晃眼睛,雄虫无意窥视,但实在是雌虫房间陈设的太过简单,一眼就扫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若换成平时,或者他还没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之前,易钊绝对会狠狠地嘲笑一翻戾毛坯似的房间风格,但现在他自顾不暇。
找准对方床的位置,两步并一步的走上去,一屁股坐在对方的床上。
抬起头,看着雌虫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自然又利落...
“你要睡了吗?”
“嗯。”
雌虫坐在床的另一边,掀起的被子的一角,搭上了一只腿,在易钊的注视下停下了动作。
“你不睡吗?”
“睡。”
雄虫掀开被子,钻进去,半边胳膊悬空着,偏偏要装作睡好了的样子,没有了动作。
“过来一些,我的床很小。”
雌虫说,平静的好像只是在陈述明天的天气。
雄虫挪了挪,让胳膊不再悬空。
“呵—”
雌虫笑了,易钊惊愕的看过去。
“要过来睡,又不敢睡。”
戾黑色的眸子因为笑意有了别样的光彩,易钊有些失神。
但还是不忘回答雌虫。
“我睡过去你还有地儿吗?”
戾躺下,动了动,直到胳膊紧紧贴着易钊的胳膊,回答:
“有。”
“呵呵—”
易钊傻笑,戾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不仅没有询问他反常的原因,还故意说话让他放松下来。
雄虫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份包容。
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只要戾对他好,他就高兴,忍不住想要和对方更亲密。
挤着的胳膊有些难受,雄虫把胳膊抬起来,压在对方的上面。
“你的床真的有点儿小,明天把我的搬过来吧。”
说话的虫光顾着傻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好像变得更不清醒了。
“好。”
雌虫停顿了一小会儿,答应。
“晚安。”
“晚安。”
房间里的灯很快暗下去,不一会儿两虫便陷入黑暗。
第二天易钊醒过来发现胳膊上传来了另一虫的热量的时候并不觉得有那里不对。
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记忆却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地出现在他脑袋里。
回静海。
睡不着。
敲门。
挤胳膊。
搬床...
雄虫扭了一下眼珠子,果然看到雌虫放大的脸,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和过去的近一年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是他心里有鬼,
易钊安慰着自己,心里果然好受了许多。
于是,心安理得的闭上眼。
再醒过来时,戾已经不在了。
雄虫习惯性赖了几分钟床,意识清醒了,翻过戾那一侧的被子,脑袋狠狠扎进去,深深嗅着,渴望攫取到里面来自另一只虫的气味。
直到觉得足够了,才下床。
刹住自己就要往戾浴室里走的脚,打个弯回到自己的卧室。
迅速洗漱完,精神奕奕下楼。
阳光不知道从那里照进来了,落在沙发上的雌虫身上,对方正靠着沙发背看终端,面前放着杯水,杯子是他昨晚反复折腾的其中之一。
易钊突然觉得回静海也不错,基地的房间不会有这样明媚的阳光。
“早上好。”
厚实的地毯没有吞没完雄虫的脚步声,在雌虫看向楼梯方向的目光中,他扬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花眼,他看见戾好像笑了一下。
“早上想吃什么?”
雄虫下楼径直朝着戾的方向去,走到对方身后,两条胳膊撑住沙发,先是看了眼雌虫头顶标准的发旋,才看向对方的光屏。
“随意。”
“嗯。”
戾的随意就是随意,再没有其他意思,易钊答应下来,见雌虫的样子也知道估计没什么异常发生,安心的进了厨房。
打开终端,雄虫打开保存的唯一资料,找到早餐一栏,挑了个符合今早明媚心情绿色搭配,认真捣腾起来。
戾购买的食材十分丰富,雄虫挑选起来稍微麻烦一些,但他乐此不疲。
一只精神力抓菜,一只精神力烧水,一只精神力端盘子...
戾从客厅望去,果然看到一厨房飘在空中的锅碗瓢盆。
用精神力辅助做饭这事儿是雄虫自己提出来的,他没意见,两虫一拍即合。
吃过早饭,易钊无聊,等差不多消完食,打个招呼就跑去了三楼的健身室。
正是大汗淋漓的时候,小管家突然上来。
“雄子,有客虫来访。”
“谁?”
易钊擦擦汗,头也不回的问。
“兰奥雄子。”
雄虫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两秒,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了这个名字的主虫。
兰奥,戾的婚姻匹配负责虫。
“知道了。”
好心情有些受影响,易钊从机械上下来。
“帮我...让上将给我拿一套衣服上来。”
健身房有洗浴间,却没有换的衣服,一楼的客厅可以轻松看见二楼卧室的走道,无论是下去拿衣服上来,或者洗完裹着浴巾去穿衣服都不合适。
“好的。”
一楼
“上将,雄子让您给他送衣服过去。”
“好。”
雌虫起身,对兰奥道了声失陪,上二楼雄虫的房间取了套衣服,朝着健身房去。
“扣扣—”
浴室门打开手掌长的一条缝,一只水淋淋的胳膊伸出来。
雌虫把衣服递上,胳膊伸回去,门却没再关上。
“来干嘛的?”
雄虫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不清楚。”
雌虫回答。
没了回应,不过只是一小会儿,门被彻底打开,里面的雄虫正到处翻找烘干仪。
“吹头发的在哪儿呢?”
戾:“......”
不说话,跟着翻找起来。
房子绝大部分的装饰和家具都是迎接雄虫的时候新置办的,论了解程度,戾其实不比易钊好上太多。
翻翻找找半天,雄虫头发都要干了,终于把它翻出来。
易钊的头发长了许多,修剪了一个十分有型,但又不必精心维护的发型,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短的手指头都揪不住。
随意吹了吹,两虫一前一后的下了楼。
——
“伊伽罗雄子。”
两虫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起兰奥就站了起来,直到易钊走到面前,他才开口。
“嗯。”
易钊坐下,戾站在他身后。
见状,兰奥直接开门见山道:
“很抱歉打扰二位,来这里是为了告知雄子,我们收到十三份申请成为您雌侍的婚姻匹配申请书,需要您给出选择。”
说着,雄虫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资料,推到易钊面前。
“我不会娶任何的雌侍。”
易钊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好的,明白,我会帮你回绝他们。”
兰奥收回资料,原封不动的装进包里,起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面前的茶水甚至还汩汩冒着热气。
两虫一动也不动,目送着小管家送对方离开,直到大门合上,易钊重新出声。
“没问题吧?”
“没有。”
还在朵伽星医院的时候,易钊就向雄虫保护中心的虫表示过不会娶任何一只雌虫。
后来娶了戾做雌侍也可以解释为他需要一个安身的靠山,而且戾的身份和财富不是一只B级平民雄虫可以拒绝的。
“为什么会有虫会提出这样的申请?”
易钊不解,是他名声不够坏?是他等级不够低?是他出生不够普通?
戾坐到雌虫的旁边。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雌虫眼神复杂的看着易钊。
别无选择?也是,至少他还有精神力?
戾和他‘结婚’这么久,也不见对方有事儿,安安全全的回到了静海。
只是受一些皮肉之苦,精神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他还只有一名雌君,空余的位置还有很多。
两虫都是这么想,直到第二天,雄虫们再次登门造访,他们才察觉到不对劲。
由于前一天兰奥突然来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易钊今早起来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客厅。
门铃响起的时候两虫还凑在一起刷地下网。
小管家得令过去开门,两虫恢复一站一坐的相处模式。
没有虫迎接他们,三只雄虫被膝盖高的小管家领到沙发前,招呼着坐下,端茶送水一条龙服务,等他忙乎完,雄虫才开口说话。
“我建议虫子看一看那些雌虫的信息,对你没有坏处。”
随着对方的话,兰奥再次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的资料推到他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一份。
莱拉看也没看一眼桌上的热茶,直直的看着易钊。
雄虫毫不躲闪,眼神没有一丝的波动。
“没有雄虫会只娶一只雌虫,即使...”
后半截对方没讲出口,只是瞥了一眼易钊身后的戾。
“法律规定雄虫必须多娶?”
“呵呵—”莱拉笑了笑,看起来竟然有些真诚“当然没有,但是雄子你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雄虫被咽住了,确实没有。
“雄子,第一次见面我就好心提醒过你,没有雌虫,你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我再补充一下,不娶足够多的雌虫你根本活不安宁。”
雄虫直起上半身。
“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虫子。”
最后留下这么一句意有所指的话,莱拉带着他的小弟,款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