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下的操场浮动着点点金光，操场上的人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四周一圈的冷杉摇曳高耸着，隔绝了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发出的噪音。

“魏哥，还不去吃饭吗？”

“训练。”刚跑完两个八百从场上下来的魏泽西闻声偏过视线，简单向大老远就在喊他名字的隔壁班学生打了个招呼。

“运动会？你们班真有干劲。”对面随手把一个篮球丢进他身后的器材室，然后感叹：“我怎么觉得操场上都是你们班的人。”

魏泽西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许该怪他们班体委太有号召力，今年七班的运动员格外积极，一堆人不管男的女的放学后都自发跑来操场练习。

隔壁班几个打篮球的陆续也走了，魏泽西坐在长椅上休息，目光不自觉跟着跑道上那个很久没有停下的人影。

这是第几圈了？

叶青梧的步频很稳，不疾不徐的步子看起来丝毫不吃力，用来长跑很合适的速度。

这人平时一向习惯穿长裤，为了练习特意换上运动短裤，露出了一双白皙劲瘦的腿，跑起来如同一只矫健的兔子。

运动场上的叶青梧跟安静时反差很大，至少全无平日里那种苍白的脆弱感，甚至看不出是个omega。

从头到尾将近十五分钟过去了，他都没变过速度，简直让人怀疑能像永动机一样一直跑下去。

叶青梧终于关掉了手机上的计时器，减慢了速度，朝休息区这边小跑过来。

似乎看不见人长椅上坐着的人，他径直拿起魏泽西右手边的那瓶水。

水蜜桃与椰子的味道瞬间交织碰撞，形成独特的氛围。alpha和omega在运动时都会喷大量的香氛型阻隔剂，来掩盖运动出汗时不可避免溢出的信息素。

魏泽西的阻隔剂是某高级香水品牌推出的衍生产品，不仅讲究高档香水的格调，阻隔效果也一流。叶青梧用的则是市面上寻常的阻隔剂，通常会把香气做得格外浓郁来掩盖信息素。

叶青梧仰头惯了半瓶矿泉水，顺势坐下休息，在心里默默感叹有钱人用的阻隔剂就是好闻。

不过，他还捕捉到了一点别的东西。空气里除了浓度很高的阻隔剂，还有一缕草木香，在他的身侧若即若离。

与自己薰衣草味的信息素缠绕在一起，令他的骨头不由自主一阵酥软，这种感觉与前几次截然不同，叶青梧心里清楚，是因为那个临时标记。

“你还不走吗？”他的语气莫名有些急。

“没休息够。”对面平静地回答。

Alpha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从早上开始他就很不适应。叶青梧拿出书包里的阻隔剂，又补了两下，边喷边问：“最近你每天都来吗？”

“不是，比赛前应该还会练几次。”魏泽西注视着杉树尖上一点点落下去的夕阳，半晌才偏过头：“你呢？每天都跑这么久？”

刚运动完的人鼻尖上还挂着点细细的汗珠，几丝碎发黏在额头上，被叶青梧自己小心撩开。

“嗯。”前桌淡淡回道：“抽都抽到了还是熟悉一下。”

魏泽西忽然轻笑了下：“你现在的水平去跑少说也能拿前三吧。”

叶青梧挑了挑眉，没接他的调侃，目光不自觉流连在魏泽西手臂和腿部那些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上。

alpha的肌肉和骨骼生来要比omega更富有力量些，从外形上便能得出结论。

“你呢？稳拿金牌？”叶青梧移开视线，反问道。

魏泽西没谦虚：“大概吧，我们学校没几个体育生。”

“那提前祝贺。”叶青梧勾了下嘴角，随意踢开脚边的石子。

夕阳彻底落下了杉树尖，天渐渐暗了。

“我先走了。”他静默地坐了会儿，终于背上包起身，临走前忍不住问了句：“你不回家吗？”

“我住校。”魏泽西仰起头，从一阵水蜜桃香风中捕捉到了薰衣草的气息。

不像周六夜晚那样馥郁，却同样令人晕眩。

“哦差点忘了。”叶青梧表示抱歉，他记起魏泽西说过自己住校。

对面没有在意，维持着坐在那儿的姿势，随意地扫了他两眼，在他拔腿要走时突然动了动嘴唇：“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叶青梧愣了愣，鸦羽似的眼睫蓦然一垂：“……没有。”

临时标记的效果还没褪掉，他来不及在那个荒唐的夜晚做太多思考，可是避无可避的，注入身体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信息素很快开始提醒他一个标记的影响有多大。

他领教了，确实比抑制剂要靠谱。

但抑制剂对人可没有这样致命的吸引力。

叶青梧轻轻吸着气，有那么一时片刻怀疑自己当年没有好好上生理课，要么就是生理课本没有负责地解释标记存在期间的种种不科学。

“上午心情不好吗？”他注意到魏泽西仍然抬眸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不着调地换了个问题。

“也许吧。”叶青梧转眼间恢复了面色如常。

他歪了歪脑袋，回忆着上午发生过什么，忽然笑了：“没有不好，再见。”

-

江中每年的运动会开在国庆放假之前，一共举行三天，期间不上课，各科老师只会布置少量作业。

校领导和老师难得善良一回，这时候本着该放松就放松的原则，变着花样让学生玩尽兴了。高一高二年级还会挑一天组织学生放学后去看电影，或者集体在操场上搞个篝火晚会。

反正对学生来说不上课就是胜利，老早就开始期待运动会了，起码能提前激动个两三天。

九月底的阳光依然毒辣，依次走完方阵的学生这会儿聚集在操场上，跟地上的草一样都晒蔫了，只要等着什么裁判组代表学生代表挨个致辞宣誓。

叶青梧站在队伍里，眼瞅着附近压根没人笔直地站着，干脆抬手挡住半边脸，他实在被晒得难受。

七班负责在前头举牌的是魏泽西和另一名高个子女生，他旁边站的是林朔，一个劲的在那里叽叽喳喳，这会儿忽然凑过来：“叶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晒的吧。”叶青梧瓮声瓮气回他，细长的手指贴在额前的碎发上：“可能中暑了。”

“不是，那个……我是说你的肤色一直很白。”林朔挠挠头，目光躲闪，忽然又大惊小怪起来：“中暑？哥没事吧？”

叶青梧有些无语，好在脸上表情被手挡住了：“……暂时没事。”

前面的宁纯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大大方方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真心实意感叹道：“真白……不对太阳真大啊，哥记得找班长要藿香正气丸。”

叶青梧：“……”

终于轮到校长上去作开幕式结语，这校长刚上任半年，在学生老师的口中风评都不错。

“同学们，今天的太阳很晒……”

“对！”林朔和施乐齐声嘶吼，底下本来已经站烦了的学生都开始起劲附和。

几个站在前头的班主任苦笑着摇头，就听校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宣布：“那我就少讲两句！”

底下立马开始卖力鼓掌，纷纷高呼“校长万岁！”“校长牛逼！”

新校长不仅口头体贴而且说到做到，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发言，众学生起哄着鸟兽四散，操场上的气氛热烈又不失祥和。

运动会正式开始，该入场的运动员入场，其余同学去看台的去看台。

叶青梧的三千米在最后一天下午，头两天他都闲着，这会儿被宁舒和宋敏敏拉着去看台找七班的位置。

看台的座位不是那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连成一片没有明确的分界，开运动会的时候为了方便应援划分成一块块区域，前头贴了班级号。

“给。”宋敏敏递过提前准备好的报纸，叶青梧没推脱。平日体育课大家爬上爬下没少踩，看台积了一层灰，坐下前得找点东西垫屁股。

“来帮下忙！”底下有人喊着，抬上来一个大箱子。

“矿泉水、红牛、巧克力……”班长和团支书在一边细细清点各项条目，运动会支出是一大笔班费，好在他们班的班费向来充足，这种时候主打好好享受。

“谁去搬一下水？”蒋晴也在看台底下喊人，“施乐，你上窜下跳干什么呢！”

“在检查东西齐了没。”班长一脸委屈地报告班主任，转头又急忙招呼了附近几个空闲的学生下去，“老师等等，马上来！”

“要不我们再往上挪一点？视野会更好。”宁舒把随身的东西扔到第四排，弄好位置后征求同伴：“去帮忙？”

“走吧。”叶青梧点点头，直接从第三层跳下去，接过下面学生递上来的东西。

看台上越来越拥挤，七七八八的水和食物都在前面堆着，几个人忙完了，回到座位上准备观看比赛。

“第一场比赛是什么？”蒋晴爬上来问。

施乐看了看报幕表：“男子一百米！”

“班长提前催催，让运动员别忘了去比赛。”

“遵命，老师他们早去检录了。”施乐说完，对着后面的同学提醒：“我们班参加男子一百米的是魏泽西、萧郁川，大家准备一下应援。”

“还早呢，高一先跑。”宁舒不紧不慢掏出一副扑克牌，对两个后桌神秘一笑：“家人们斗地主玩吗？”

“不是规定不能打牌吗？”叶青梧表示自己随意，但还是好心提醒了句：“我记得风纪每年都抓，抓到了扣分。”

“今年的领导挺好说话，感觉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班的学习委员卓开文过来凑热闹：“再说去年咱们班玩疯了蒋晴也没说什么——帅哥美女们我也要加入。”

宁舒先摇头后点头：“欢迎，你顶林朔。”

“翻译一下，‘不能’的意思是‘不能被发现’。”她顺手拍了下叶青梧的肩，安慰道：“没事的，这规定本来就很弱智。敏敏，你洗牌！”

运动会不能下场不能自行娱乐的规定确实很脑残，不过他在原来的十六班本来也不可能同人进行集体娱乐。叶青梧不自觉点头赞同了宁舒的翻译，伸手欣然抓了张扑克牌。

“预备——”

发令枪又是一响，隔壁的几个班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唔，快了吧，魏泽西在下一组？还是下下组？”宁舒“啪”得甩出一个三带二。

“全体起立！魏哥要来了！准备接驾！”突然冲上看台的林朔大吼，动员七班学生赶紧站起来准备，看起来比魏泽西本人紧张。

“魏哥还用你提醒！”第一排的女生笑嘻嘻道。

七班学生全体起立，在几秒内全部收好遮阳伞，扔掉手里的扑克三国杀狼人杀，全神贯注地盯着起点，仿佛肩负了什么重大使命。

其实还不只七班，一听到魏泽西这个名字，周围几个班的学生“刷”得一下起立了大半，有几个一咬牙往看台底下跑了。

“这么夸张？”宋敏敏踮起脚，发现整个看台和操场附近乌压压一片，人多得都快看不见底下什么情况了。

宁舒幽幽道：“全校也就几个人能尊享这种待遇了，咱们学校帅哥美女整体不少，但顶配的一直是稀缺资源。”

叶青梧站在宋敏敏边上，勉强辨认出一百米起点那位个子最高的alpha。

穿着黑色运动衣和同色系跑鞋，客观来讲确实很惹眼。

“帅哥！加油！”六班的迷妹率先大喊，有嗲又尖细的女高音很快脱颖而出。

七班的人当然不甘示弱：“魏泽西——”

“加油——”好几个人破了音。

一百米考验的是短时间爆发力，必须以极致的速度取胜。

枪声一响，八名运动员如离弦之箭般一闪而过，魏泽西在第一道，起跑就没浪费半秒。

“哇——”

“啊啊啊啊啊啊啊男神加油——”

他几乎快出了残影，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在一片尖叫声中毫不费力地越过终点。

只有短短十几秒，看台上跟地动山摇似的，让人总担心会不会塌了。

“第一吧？”

“应该吧？嘶人太多了，终点那片有点看不清。”

“是第一！”高二在看台左侧，很快听到右侧高三的学生前来报喜：“看得很清楚，魏泽西肯定是这组第一！”

“出来了，以初赛第一名直接晋级决赛！”

“卧槽！不愧是魏哥！”七班爆发出掌声，大有因为旗开得胜而耀武扬威之势。

“魏泽西——我爱你——”林朔朝操场另一端大吼，引来一片哄笑。

“啊啊啊啊啊太帅了！”

“谁有喇叭。”体育委员兴奋地跑过上看台：“那个更好用，喊起来多霸气。”

施乐一拍脑袋：“咱们买过喇叭，我找找！”

叶青梧停止了鼓掌，慢慢坐下，安静回味了三秒刚刚的盛况，被宁纯拉去接着打牌。

“喂，你们不下去观摩一下本班同学的英姿？”林朔凑过来，给豪华四人牌局发零食。

“你先替我们慰问一下。”宋敏敏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牌，这位新手昨天下午刚学会打牌，是宁纯好说歹说把她教会的。

“魏哥不是马上还要准备八百嘛，我们来不及过去了。顺便坏消息，刚刚广播禁止了看台上学生下去观看比赛。”

拜魏泽西夸张的人气所赐，刚刚跑到赛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管理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觉得说不过去，为了维持秩序不得不下令禁止看台上人员随意走动，但显然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一千米在下午，能不能关心一下同学。”林朔摆了摆手，表示怎么禁都有解决办法，“等下是魏哥的另一个拿手项目——跳远。”

“行程这么密？好辛苦。”宁舒望了望操场另一头的沙坑，和已经排成了远超运动员数量的队伍，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颇感夸张：“……我们打完这局过去。”

叶青梧没有加入谈话，只是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牌，在打出一对三带二后揉了揉鼻子。

看台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运动员和观众，人员繁杂。大热天又容易出汗，而出汗后混杂在一起的生理气味，特别是alpha的信息素，让敏感的omega感到略微不适。

偏偏清早他忘了带阻隔剂。

两个星期了，临时标记的效果慢慢淡去，消失干净。叶青梧把手里的牌小心放在腿上，喝了口水让自己镇静。

他过了两个星期舒坦的日子，这是从omega特有的生理上判断的，不稳定的信息素在体内变得乖顺，如一团棉絮轻柔地拢住他。

不得不承认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仅仅一个临时标记就解决了长期以来伴随他的困扰，除了在此期间标记者对他生理上的吸引力，让他偶尔产生难以启齿的渴望。叶青梧抿紧了唇，突然晃神：

如果能再要一个临时标记……

绝对不可能。

“你要跟我们去支持魏泽西吗？”宋敏敏询问脸色有些发白的同桌。

叶青梧摇了摇头：“我有点中暑，你们玩吧。”

他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很像中暑了，几个人都信了。

“那你先去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班长那里有药别忘了拿来吃，别拖太久。等下回来我们继续。”宁舒挤了挤眼，压低声音：“要不要两给你带张魏哥的帅照？”

“咳。”叶青梧被狠狠呛了下，轻笑着摆了摆手：“你自己留着就好了。”

“那我还是拿来去贿赂人吧。”宁舒满脸期待地从包里拿出单反，又戴上被压在座位底下的工作证。

“你特么居然是摄影部的？还在打牌？”学习委员瞧着那张证假装不满。

“怎么了？”宁舒翻了个白眼：“辛苦的工作人员先摸会鱼怎么了？”

几人闹哄哄离开后，叶青梧摸了摸有点发烫的后颈，心道命苦。

可看了下临近中午的时间，又觉得没必要大老远跑去医务室买阻隔剂，再撑一两个小时也不是问题。

有时候真想把腺体割了，omega冷冷想着，起身来到看台后面人少的区域静静坐下。

魏泽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看台上。

叶青梧先闻到了那阵淡淡的椰子香味，alpha喷了气味阻隔剂，就在他的附近。

他倏然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叶青梧的喉结动了动：“你不是在比跳远吗？”

“本来让林朔帮我带阻隔剂。”那簇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了三秒后垂下，魏泽西淡淡道：“结果这人把东西忘在看台了。”

“阻隔剂可以借我喷一下吗？”

魏泽西一顿，慢慢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待人小心接过后，忽然轻声说：

“这是alpha阻隔剂，你是alpha吗？”

叶青梧愣了愣，低头去看手里的玻璃瓶喷雾，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糊涂成这样，居然连alpha和omega阻隔剂有专门区分这种基本常识都能忘。

他的脸色白了又白，维持着那个接过来的姿势，一声不吭地把东西递还回去。

omega大概真有些糊涂了，手里那瓶椰子味的阻隔剂被捏得太紧，紧到使劲一抽才能将它抽出来。

魏泽西摩挲着温热的阻隔剂瓶身，仿佛过电般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突然半蹲下来，凑在人的耳边：

“没嘴巴么，不会向其他同学借么？”

叶青梧张了张嘴，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你说得对。

而当他沉默地起身去找真正能借他阻隔剂的人时，却被魏泽西拦住。Alpha偏过身，对着离他有两排距离的一个女生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魏泽西递过来另一瓶阻隔剂。

“你是不是不知道班里哪些是Omega，哪些是Alpha？”

眼前的omega机械地伸手接过了那瓶喷雾，很快将里面的东西喷在后颈上。

一双漆黑的眸子犀利地扫过他的脸，如有实质地剐蹭在皮肤上，魏泽西迎着目光，感觉自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叶青梧轻轻拧了拧眉，回嘴道：“知道啊，你是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