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鹿小贝紧闭的双眼颤动了一下，意识开始慢慢苏醒，但她的上眼睑似顶着超出受力的重量，想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一点一点不厌其烦的尝试。

终于，在努力了一分钟之后，她微睁开眼，一抹刺目的白色瞬间射来，和着耳边传来的似有似无地说话声，脑海里陌生又似曾相识的片段反反复复出现，让她泛起浓烈的不安。而更可怕的是，当她尝试去甩掉这些画面的时候，那些片段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更加频繁，直至脑海里被耀眼的白色完全占据，使得她刚恢复的一丝意识又猛然沉了下去。

房东一边和小A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观察着鹿小贝的情况，在发现她的异常时，紧张的喊了她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他闭上双眼，一呼一吸间，稳定心神，再睁开眼时，眼里仍然带着失去理智后的一丝疯狂，但坚定的信念越聚越深。

他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极速地按下了呼叫器。

小A自然也在房东喊人的时候发现了异常，不过没敢说什么，他怕这个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触了霉头。

这时，一阵突兀的音乐响起，小A下意识看向声源处。

桌子上放着的是鹿小贝的手机，手机有些破旧，屏幕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房东拿起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来自店长的来电，毫不犹豫的挂断，然后关机。

护士很快来到病房，小A自觉的站到了一边。

……

等鹿小贝彻底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她有些无聊的盯着天花板，对自己晕倒后躺在医院的情况并不是很惊讶，相反很好奇房东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好奇归好奇，医生过来给做了一遍检查说没有什么问题后，她就提了出院。

门外，房东正在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陌生男人说着话，而一大早急忙赶过来的王思诚则被吩咐办理出院去了。

小A昨天也跟着在这里守了一夜，房东期间说让他回去，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并表示自己一个人住没什么可担心的，同时受了刘警官的安排，保证鹿小贝没事的情况下再行离开，房东听了也不再勉强。

鹿小贝朝他笑笑，看他一副不太精神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一直杵在屋里不出去，再加上社恐，就没有开口说什么。

小A此刻有点踌躇，这一夜他也没怎么睡，精神状态有点欠佳。他一直在想昨天发生的事儿，从十字路开始，到进警局，从警局出来，然后到鹿小贝晕倒，最后到医院，先是稀里糊涂的守了个夜，还断断续续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今天早上鹿小贝醒来后，她看到房东的眼神，对比房东看她时的温柔与深情，充斥着不解与疏离。还有，两人虽只简单交流了两句，但他还是听出了语气里的客气。

这完全不像是情侣间相处会有的画面，更像是刚认识没几天的客套场景，着实怪异。

忍了又忍，小A最终没忍住试探地问道：“嫂子是不是在生大哥的气？”所以嫂子才会对大哥的态度比较冷淡？

诡异的平静被打破，鹿小贝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猛然听到有人说话，有点不确定的看向小A，也没听清说了什么，有点迟疑：“谁？”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是跟她说的吧？

“你，”小A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房东，说道：“嫂子你，是在生大哥的气吗？”

鹿小贝不可思议的慢慢睁大眼睛，嫂子？是在喊她？那这个男的是谁？房东的弟弟？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大叔和大婶喊的那一声「夫人」，似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她和房东之间的关系。但她知道，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不对，也不是没有，她和房东还有一层租赁关系在呢。

莫非她在晕倒前对房东承诺了什么？比如做他女朋友，又或者说两人签了情侣契约什么的。她之前有过多次晕倒，醒来后都会忘记晕倒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所以，这次……？

她像是肯定似的微微点头，这两种情况，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第一种，几率约等于0，不是她不自信，而是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大，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即使她普信的认为房东喜欢她，她也不可能答应，因为房东有妻儿啊。

第二种，签署情侣保密契约，她比较倾向于这种可能。毕竟是男人嘛，妻儿不在身边，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便会找个小情人发展一段浪漫的故事，给平凡的生活增添一些小波浪。

她和房东单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房东似乎确实对她有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且房东给她的感觉并不坏。

从她见到房东的第一眼，就莫名的感到熟悉，而这种熟悉又指引着她想要靠近他一点，信任他一点。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年碰到、认识到太多糟糕的事情，也许她早就陷了进去。

当然，这些原因也不足以她丢下种种去和一个有妻儿的陌生男人签署契约，最主要原因还是她承下了自己无法完成的担子，而这个担子让她即将去毁掉一个家庭。

想到这，她内心惊恐不已。

这是犯法的吧？

一旁的小A见她面色多变，沉默地点头，心想自己这是猜对了。只是猜对了也没用，情侣间的小吵小闹，还得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作为局外人，最多给个建议什么的。

鹿小贝的出院手续很快办理好，房东将护士给她换下来后，他给洗好烘干的短袖和牛仔裤交给她，便和小A等人出去了。

鹿小贝见门关上了，才把注意力放在叠的整整齐齐、散发着水果香的衣服上，轻轻地来回摩挲几下，才去洗手间将衣服给换上。

她出去后，只有三个人站在走廊上，那个和房东聊天的陌生人已经走了。

王思诚这次过来是开着车来的，几人出了医院先把小A送了回去，才往回去的路上。

“小贝，你不必有什么心里负担。虽然你晕倒多半是因为营养不良，但营养不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谨遵医嘱，好好补补就行。”王思诚透过后视镜看到鹿小贝面色沉重，开解道。

鹿小贝还没从自己可能犯法的萎靡情绪里走出来，勉强挤出个笑脸，向他道了声谢谢。

王思诚见她还是情绪不佳，正想再说些什么，余光扫在后视镜上，发现房东也在注意着小贝，考虑到自己在开车不能一心二用，便不再说什么。

“回去后，我给你制定一个补充营养的清单，你每日按照上面的方法吃饭，尽量做到营养均衡。”良久，房东低沉的声音响起。

鹿小贝揣紧手中从医院拿回来的检查单，熟悉的心跳声响起，她张开嘴想应一声，但脑海里突然被「破坏他人家庭」「犯法」字样来回刷屏，她无论如何都应不下来。

没有等到回应，房东脸上一阵失落，但很快恢复正常。

接下来一路，没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回到小屋，鹿小贝迫不及待的开门进去，然后利落的关门反锁。

她躺在床上，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心中生出的阴霾。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因为闷热出了一层薄薄的细珠。

无奈的起身，将窗户关上，只留下一条细缝，随后打开空调，等稍微感受到了一点冷风后，再次躺在了床上。

如果他们真的签订了契约……

鹿小贝又恍惚坐了起来，东看看西瞧瞧，接着一顿翻箱倒柜的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如果他们真的签订了契约，应该是有契约书的吧？可是没有找到。

她站在窗和床中间空出的空间，低下头一动不动，周身散发出一股不明的气息，像是失落，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良久，她抬起头，眼里亮起一小簇光。

她醒来前记忆是停留在刚出人民医院院门，自然就认为是在人民医院晕倒的。根据以往晕倒的经验，每次晕倒醒来后，她都会从和同事的聊天以及造成的事件后果大致判断有可能丢失了部分记忆。

丢失的部分记忆许是不重要，她没有想找回的心思。

但，这次不一样。

她史无前例的晕倒在了外面，而不是在小屋里晕倒，再在小屋里醒来。

这次之所以会无所顾忌的晕倒在了外面，应该是遇到了特殊的意外。

如果如此推算，她会不会是出了人民医院后碰到了房东，然后和房东去了咖啡厅或者甜品店，自己因为小宝高昂的医疗费，大脑一热就提出了签情侣契约？

结果是房东也同意了，于是两人签了契约？那契约书呢？回家的路上丢了？怎么丢的？是刻意的还是……

“嘶––”

鹿小贝难受的遵下身，捂住隐隐作痛的脑仁儿，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了。

她痛苦的拍了脑瓜儿几下，希望能够以此减轻疼痛。

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用。

这时，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鹿小贝转而捂住耳朵，可不论她捂得多严实，敲门声依旧穿过她的手，飘进耳中。

她气恼的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凶狠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厉声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阴魂不散，就知道敲门，就知道敲门，脑壳儿都快疼死了！”

房东定定的看着眼前因为面部极度痛苦而显得些许狰狞的人儿，左手紧紧握着刚写好的每日营养补充清单，又委屈又不可思议。

这是她第二次凶他。

尽管如此，他心里依然隐隐作痛，既为丢失的十几年，又为她难过而心疼。

他不知道刚刚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说着「别哭，我在」。

“你在？你在什么呀！你不在！”鹿小贝声音哽咽的厉害，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不断流下，冲刷脸颊，落在白色衬衣上，以极快的速度晕染开来。

有迷了路的眼泪藏在了嘴角，顺着微张的两瓣嘴唇钻了进去，一接触到舌面，苦涩的味道传遍四肢百骸。

「我在，我在，我在……」

王思诚坐在客厅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打开大门走出去后反手关上。他下楼走到一楼和二楼楼梯拐角处，寻个台阶一屁股坐下，叹息一声，拿出手机，想了想，打开了消消乐界面。

约摸半小时后，鹿小贝渐渐停止了哭泣，眼泪也慢慢止住。

她眷恋的蹭了下这个温暖的怀抱，然后轻轻推开，拉开距离。伸手挠了一下有点痒意的脸颊，估计力道把握的不是很好，右边颊上留了两道红印。

“那……我们重新签一下情侣契约吧，昨天签的那份丢了。”鹿小贝哭了这么一会儿，嗓子有些发哑，说出口的话自不是很清晰，但也能让人听的清楚，清楚说这句话的人如此的小心翼翼。

这一顿哭，似乎也将她积压的情绪发泄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头还是有点痛，但是心情变得敞亮多了。

“情侣契约？”房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原本想循循渐进，试图找机会一点一点敲碎她伪装的厚壳，没想到她自己先掉落了一小块，给了他有机可乘。

当然，他清楚的知道鹿小贝为什么会提出签订契约，可也正是因为知道，以她对自己的重要性而言，自己也舍不得去苛责，甚至说一句她的不好。相反，只会更加的心疼她。

只要她想，那就陪她。

“我要加上一条，如果是对你有益的建议和计划，我们两个可以各抒己见，但你不能拒绝对你有帮助的意见。”房东想了想，说道。

世上男人千千万，不乏有优秀之人，可唯独对他有这种想法，从侧面也印证了对他的信任。这种信任让他没来由的心情愉悦。

“可以！”鹿小贝想也没想应了一声，让房东去客厅等着，她回屋里拿了两张A4纸和两支笔。

她走到茶几旁边，将纸和笔放上去。

房东不解的看向她。

“嗯……契约一式两份，我先写一份，你可以照着我的格式写你的那一份，具体内容我们可以商量着来写。”鹿小贝一边解释，一边拿起黑笔。

只见她盯着其中一张纸，笔尖在纸张最上方左右比划了一下，下笔在中间位置写下「情侣保密契约」六个大字，使得两边留下的空格一致。她满意的勾勾嘴角，开始描粗这六个字，让它们看起来很显眼。

房东无奈的叹息一声，惹得鹿小贝紧张的抬头看他。

“没事，你继续写。”房东第一次见这种操作，既好笑又苦涩。不过为了让鹿小贝放心，说话语气很是温和轻缓。

鹿小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问题，便低下头继续描字。等描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始写契约内容，期间还时不时和房东交流几句。

她一口气写了五条内容，写到第六条时犹豫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写好推给房东，示意他看看。

房东低头看去，只见平直的纸张上第六条内容是这样的：

六，甲方自愿每个月给乙方生活费（）元。

“谁是甲方？”

“你……”

房东拿起另一支笔，想也没想的就要填上数字时，被鹿小贝眼疾手快的轻轻拦下。

“我来吧，你的手还没好。”鹿小贝红着脸道，她刚刚的行为，像极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大人要零花钱，但怕大人给少了，就直接上手夺一样。

“好。”房东愉悦的点点头：“填上两千万吧。”

“嗯。”鹿小贝笑眯眯的应下，拿起黑笔刚要填上，突然反应过来。

两千万？她不确定的看向房东，见房东点头，顿时心虚起来。

“太……太多了……了吧？我……我我……不敢要。”鹿小贝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两千万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是自己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况且她本身就做错了事，哪里敢多要。“要不……20万吧？”

还不还得起是一回事，牢里的饭又不好吃。

如果每个月20万，房东提前预支6个月的生活费，一共是120万，刚好够医疗费。她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努力努力，争取挣出120万，到时候再把钱还回去。

房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幸好是他，幸好是和他签，如果换成其他人，他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