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岁的人很少，至少在岁熙的生活中，他就没遇到过与自己同姓的人。

当“岁老师”从少年的口中说出之后，岁熙的视线就放到了少年身上。

从甜品店大门到桌前，岁熙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被吸引”，眼前的少年仿佛有一种魔力，会让人时不时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对面的少年大概是觉得桌子实在碍事，于是他走到了岁熙右边，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

阳光被“夺走”的感觉算不上多好，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岁熙转过头看到的尽是黑色。

岁熙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这个闯入他世界的人赶走。

或许是那双眼睛太过熟悉了。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就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过他，在那段他不愿提起、也不愿想起的糟透了的日子里。

那时候遇到的人发生的事，跟着那些日子一起被封锁在岁熙的脑海深处。

想不出对方在记忆中的样子。

可能根本就没有想。

岁熙仰头，逆着光看向他的脸。

对方也低下头，俯视着岁熙。

相顾无言，少年迟疑着再次开口：“岁老师？”

岁熙抿了抿唇，道：“你确定没认错人？”

少年愣住了，大概他压根没有想过岁熙会这么说。

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少年舔了舔唇，随后俯下身盯着岁熙的脸，认真的说：“没认错，我是您曾经的学生，季年桁。”

“您要不让我坐下说话？我觉得我们这样……”季年桁抬头，移开落在岁熙脸上的视线，扫了下周围，“有点显眼了。”

被季年桁这么一说，岁熙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余光里，收银台那排队的某些客人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自己这边。

“……你坐。”

对面的椅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拉开，季年桁坐下后没有着急说话，反而不紧不慢的拉开了羽绒服拉链。

岁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季年桁，他的坐姿很狂野，至少与甜品店是格格不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左手放在桌上，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敲桌子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敲桌子的声音很响，响到岁熙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季年桁手上。

两人沉默了有五分钟，在又一次风铃声落下后，敲桌子的声音随着消失。

岁熙收回落在季年桁手上的视线，看向他的脸。

岁熙是那种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的人。

季年桁面对这样的注视有这不易察觉的紧张感，他调整坐姿，刚才脑子里过了三遍的草稿全部汇成两个字：“老师。”

没了后文。

“嗯，你说我听着。”

岁熙很欣然的接受了“老师”的身份。

看着对面的人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岁熙不紧不慢的拿出手机回起消息。

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岁熙抬起头。

季年桁从进门起就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可能因为衣服也是黑的，岁熙才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压根没有关注过，而现在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机。

“我在外面拍了您的照片，其实我是想问问您介不介意我把照片发到网上，我是一个shutterbug。”

“能让我先看下照片吗？”

“随手拍的，要是觉得丑就……”季年桁调出照片，将相机递了过去，一边递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其实我觉得还蛮好看的……”

岁熙接过相机，他没听清季年桁说了什么，就算听清了大概也不会回，因为这张照片……

实在是太震撼了。

完全感觉不出是随手一拍。

拍摄者是在甜品店外面拍的，隔了一段距离，行人匆匆，却好似有意留出一道口子，口子的另一头是在观赏风景的岁熙。

整张照片除了岁熙，剩余的一切仿佛被安排好一样，被模糊了身影。

相机捕捉到他的侧颜，又好像没有，一束阳光恰好打在他身上，使他的脸有些朦胧。看到照片的人大概都会感慨一句“好美“，随即而来的是想看清照中人的冲动。

不说别人了，就连岁熙本人，都被照中人吸引了目光，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

季年桁迟迟得不到岁熙的回应，强压下失落，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是不满意吗？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就……”

“没有，拍的很不错。”

短短七个字让季年桁脑子有些短路。

原来他喜欢。注意到岁熙有些上扬的嘴角，季年桁不由得生出成就感。

“您这是同意了吗？”

“是的。”

“能加个联系方式吗？回头我把照片发你一份。”

“其实……”

岁熙话还没说完，季年桁就打断了他，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可以吗？岁老师？”

岁熙：“……”这种小狗既视感是什么鬼，不对，眼前这个应该是大狗。

但不得不说，季年桁这一下还真是戳到了岁熙软肋。

他最经不起别人撒娇了。

特别是眼前这个可能还是他过去的学生。

岁熙鬼使神差的说：“可以。”

随后，手比脑子更快点开了微信二维码。

季年桁眨巴了下眼睛。

他还以为得再软磨硬泡会儿才能要到呢。

“不扫吗？”

“扫扫扫！”

岁熙的个人界面很干净，如同他这个人。名字是一个“岁”字，头像是倒映在墙上的影子。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季年桁就是觉得这个影子是岁熙自己的。

很快，好友申请就发过去并通过了。

［年年有余：我是季年桁。］以上为打招呼内容。

［年年有余：【动画表情】］

岁熙将红点消掉后，抬起头微笑着说：“加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老师再见！”季年桁将相机放回包里，有礼貌的起身离开。

……

是夜。

［年年有余：【图片】］16：02。

［晓姐：行，明天放你半天假，真的，请个假还迂回半天，还怕我不同意不成【偷笑】？］18：22

［姜桐：哥你明天真的要来啊！太好了！］18：47。

手机上攒了一堆未回复的消息，但岁熙却提不起劲去回复。

他真的想好了吗？

他真的要去他……母亲那吗？

林郴的话到现在还回荡在他耳畔。

“这去不去的不是看你吗？看姜桐在你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但我跟我妈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那你在纠结什么呢？你不想见阿姨，直接拒绝不就行了吗？还是说你放不下姜桐？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吧，岁熙。”

那时候岁熙愣住了。

林郴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原来他令痛苦的地方在这里。

“你说得对。我先回去了，微信联系。”

岁熙躺在床上，用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他考虑了很久，最后答应了姜桐的请求。

就是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吧。

说后悔倒是谈不上。

只是不知道再看到那个女人，能不能保持冷静了。

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岁熙坐起身，拿起手机框框打字。

［我答应了。］

［你说得一直都很对，我还是不舍得拒绝小孩子。］

［已经有一个我了，我不想让姜桐跟我一样。］

一连发了三条。

都说烦恼不能闷在心里，要跟别人诉说，但岁熙感觉就算这么说了一通也没有得到缓解。

他皱了皱眉，开始一条一条的撤回消息。

刚撤完，对面缓缓发来一个问号。

［林郴：？］

［林郴：我看到了，撤回无效。］

岁熙叹了口气。

［哦。我就是想撤你管得着我？］

［林郴：得，您就是上天都可以。］

［林郴：明天见阿姨收着点，好歹也是她生日，你别冷着脸，到时候吵起来哭的可是你弟。］

［林郴：好歹为了孩子吧。］

岁熙暗掉屏幕。

老小区的夜很安静，大多数人早早熄了灯躺床上休息。

在这片寂静中，岁熙强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想起那个叫“年年有余”的人已经把照片发给他了。

照片跟他最开始看的那一版大差不差，整体色彩变得偏暖，充斥着秋天的气息。

岁熙将照片保存好，在与“年年有余”的对话框里打打删删，最后什么也没说，退出了微信界面。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