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惊醒时，岁熙大口喘着粗气。或许梦中的场景早在他醒来时就模糊不清，但那种复杂的情绪却仍萦绕在他的心头，愤怒、恐惧、麻木……岁熙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

他早就记不清这种情绪出现了多少次，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梦中挣扎醒来，眼角留着泪痕，后背被汗浸湿。

手机里订的闹钟还没响起，本想再睡一会儿，等闹钟响后起床。只是楼上那对母女似乎又“吵”了起来，不，准确来说，是那位母亲单方面的嘶吼。

女人的声音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哭！你再哭一个试试！”

岁熙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都几点了还不起床！你昨晚是不是偷偷玩手机了！”

岁熙伸出手在床头柜摸索了一阵，摸到手机后拿起来看了眼时间，7：08。

啧，听她说的我都以为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岁熙暗自想着。

他没有对此感到愤怒，这个场景已经上演了无数次，那个女人是这里的老住客，岁熙搬来的时候那对母女就已经在了，那位母亲总是对她的女儿不满意，打骂声回荡在这栋楼里。

岁熙见过那位小女孩，很乖很可爱，她会瞪大眼睛轻声喊着“哥哥”，她记得岁熙是给过他糖的大哥哥，也记得许多帮过她的人。

又听了会儿女人的声音，岁熙抓了抓头发，内心挣扎了几下，坐起了身。

打开手机，岁熙这时才看清，自己的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林郴：今天甜品店出新甜品，我们都一年没见了，真不考虑来我店里坐坐？］上午6：53。

［晓姐：今天我有事，我寻思着花店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来，给你放一天假，下午不用来了。］上午6：46。

［姜桐：哥，明天咱妈生日，你……会来的吧？］上午5：27。

岁熙从上到下，逐一进行回复。

［再说。］

对于林郴，岁熙回的很敷衍。

［知道了，谢谢晓姐。］

岁熙简单扫过晓姐的消息，像以往那样回复。

晓姐给的假期很突然，但也让他松了口气。

岁熙除了是花店店员，还会在周六上午给孩子补课作为兼职，晓姐知道他一个人的难处，将周六上午的时间给了他。

再往下是姜桐，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一样相互不爽，相反，姜桐很黏他，尽管他一直拒绝。

［不去。］删除。

［应该。］删除。

岁熙在聊天框中输了好几次，又一次次删去，虽然大概意思都是“不去”，但他并没有选择发出去。再三斟酌，最终他回复了两个字“再说”。

岁熙还是没有选择击碎自己弟弟的希望，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尽管他心里清楚，他不会去。

可能是楼上那对母女的缘故，他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个片段。

应该是小学吧，那时候的他对考试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感，或者说逃避感。家里的桌子上时常放着一把长尺，母亲对他的要求很高，每次考试不能低于95，否则差几分打几下手心。

尺打在手心很痛，母亲没有留手，每一下都额外的重，还不允许他哭，只要他一哭，就会打的更重。

那一天成绩刚出，岁熙不记得自己当时考了多少分了，只知道那是他最差的一次。

考试前一天晚上他发了高烧，母亲给他吃了药让他睡觉，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被母亲从被子里拖起来，他到现在还记得那种脑袋快要炸了的感觉，烧还没退，但母亲的声音似蚊子一样一直围绕在他的耳边。

“你要死啊？叫你几次了还不醒？”

“你不知道今天考试？赶紧起床去学校！”

岁熙模糊的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是没有用，他的话反而激怒了他的母亲。

“不是给你吃药了吗！你是不是因为不想去学校才找理由？你才多大就不想上学了？你像不像话！”

后面的记忆非常模糊，岁熙想不起年幼的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一天的，回忆里的自己和他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他感受不到那个自己的情绪，只是心有种钝痛，慢刀子割肉的痛，他在可怜那个自己。

最终，他被狠狠地打了，他的手都在颤抖，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但他没有哭，直到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他也没有哭。

岁熙沉浸在悲伤里，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教育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强行从回忆中脱离的感觉并不好受，岁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低着头看着黑掉的屏幕发呆，眼前似乎是黑色的。

突然手机开始振动，屏幕亮起，7：15的闹钟准时想起，轻松的音乐缓缓流出，岁熙抬头看向窗外，七楼的风景很好，阳光洒满了他的卧室。

关掉闹钟，岁熙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前往卫生间洗漱。

走进洗手池的时候，岁熙看向镜中长发过肩的自己，他长得像他的母亲，那个外貌极美的女人。有那么一刹那，岁熙感觉镜中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如果忽略掉那双眼睛的话。

岁熙对着那个自己笑了起来，对方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希望今天不会那么糟糕。早安，岁熙。”他想道。

洗漱完后，岁熙随手将头发扎起，背着包出了门。

客厅里，一副眼镜静静的待在桌子上，朝着窗户的位置摆放，就像一个人在看外面的风景。

……

补课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那个孩子很聪明，只是对学习不是非常感兴趣。岁熙教了他三个月，一开始那个孩子会以不做补课作业来反抗，但到后面，大概是岁熙太温柔了吧，那个孩子逐渐静下心来，成绩稳步提升着。

岁熙对那个孩子非常有耐心，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很有耐心，他仿佛不会生气，永远是那副淡然的样子，正是这样一个人，让那个不爱学习的孩子把心思放到了学习上，满足了孩子家长的要求。

但在今天，就在岁熙结束了课程准备离开的时候，孩子的家长送他到了门口，他有些诧异，这个家长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他打招呼都像是施舍一般，更别提送到门口了。

接下来的话，让岁熙明白了她这反常的行为。

“岁老师，之后你就不用来了，这是这个月的补课费，我给孩子找了更好的老师。我很感谢你让我的孩子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再见。”

岁熙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很失落，但这不是在他家里，他不能随意的泄露自己的情绪。

“嗯，再见。”

他接过钱，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现在还没到中午，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他慢吞吞的走着，有点难以接受自己被辞退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他没有态度上的不足，孩子也在他的辅导下逐渐变好，但就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老师，他有教师资格证、有实习经验、有当老师的母亲……但是最后他成了花店店员。

有教书经验的老师，在花店工作的老师，明眼人都知道改选择谁，岁熙怨不得别人，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不能留住自己的学生。

“没准今天就是有点水逆吧。”岁熙安慰自己。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岁熙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赶去花店的路上，今天放了假，本是件好事，但他打不起劲来享受难得的闲暇。

比起丢了兼职，明天母亲的生日才是更让他烦心的事情，姜桐将“希望哥哥能来”这个愿望表现在字里行间，他很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

他很想告诉姜桐，他不去，对他、对他母亲、对他继父，都是极好的，唯一不好的只有姜桐罢了。

可是岁熙做不到，姜桐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家很完美，就像一个美好的梦。

岁熙不忍做那个戳破梦的人。

姜桐不懂那么多，他不懂自己家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那个女人试图通过姜桐，挽回和岁熙之间薄弱的亲情。正是这样，才会一次又一次在姜桐耳边提起“哥哥”，从而引起小孩子想见哥哥的愿望。

岁熙很少回家，姜桐见他的次数只手可数，但他们会在微信上交流，姜桐也会给他打电话，和岁熙分享自己的日常。

偶尔会提起他们的母亲，姜桐知道哥哥和母亲之间有矛盾，在他看来这就像他与朋友的小打小闹，今天打架了，明天就能和好的那种。

岁熙觉得这很讽刺，那个家里估计只有姜桐是真心盼着他回去的。

这时，熟悉的气味钻入鼻中，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旁边的甜品店，店门口挂着的“伴糖”让他后觉，这是林郴开的店。

昔日在店里工作的场景涌上心头，似乎从他离开这家店以后，他和林郴见面的次数也渐渐减少，更别提踏足这家店。

早上林郴发的消息还停留在手机里，岁熙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出自什么心情，他慢慢走向甜品店，拉开了那扇门。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似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欢迎光临，美丽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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