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如果不把头探过去，没人能发现，一个男孩将手放在另一个男孩的口袋里。

被布料遮挡的地方，两只手很快就被汗水濡湿了。

盖尔斜眼瞥了瞥旁边，见尼科的另一只手紧紧抱着背包，不时抿着上下唇，显而易见的紧张。

但是汗津津的手，实在是让人难受，于是，他将那只手牵出来，捏起自己的衣服下摆，擦擦手心，又翻过来，擦擦手背，最后又牵回口袋。

尼科看得一愣一愣，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直到这时才回过神。

低着头想了半天，试探着抽了抽手。

盖尔立刻握紧了，沉声问：“干什么？”

“可以不牵的。”尼科小声地嘀嘀咕咕，“又不是女孩子，我只是看别人谈恋爱是这样的……”

盖尔眼睛一瞪，“别人怎么谈的，我也要怎么谈！”

“嘘！”尼科急了，伸着手乱晃，想捂他的嘴，又不敢，“小声点！”

盖尔的眉头拧了起来，“你怕我？”

“不怕。”

“你不敢碰我。”

尼科的头深深埋下去，“不是害怕。”

“那是什么？”

“……”

“说话呀？”

“是紧张！”尼科倏地抬起头，一接触到盖尔的视线，声音又弱了下去，“笨蛋……”

盖尔嗤笑，“都一起睡过了，还紧张？”

“谁和谁睡过了！”尼科睁大了眼睛，压低了音量争辩，“只是睡一张床而已！”

“哦~”盖尔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坏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谁说是因为这个！尼科被他闹了个面红耳赤，但也没反驳，强装没听见。

盖尔也没有继续逗他，等到了下一站，就一马当先下了车，回头见尼科跟在后面，怀里居然还抱着背包。

“我说，你该不会还没成年吧？”

“当然成年了！”尼科面有悻悻，立刻把背包挎在肩膀上，“我四年级了！”

捷克的高中是四年制，尼科现在是四年级，那就是说今年就可以申请大学了……

再说下去就要聊到离别了，盖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耸耸肩，“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盖尔站定，斜睨着他，“你说是什么？”

尼科抿了抿唇，忽然左右看了看，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想你亲我。”

盖尔二话不说，立刻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

尼科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弯腰，从他胳膊下钻出来，“不是现在！”

还紧紧捂住嘴，好像怕他会吻过来似地，“你是个疯子吗？”

这是他们住的社区，随时可能会有认识的人经过！

“害怕吗？”盖尔不以为意，“那就别现在勾我。”

被勾到了……

尼科立刻熄火了，内心暗自窃喜，“难道你不怕？你可是要去英超踢球的。”

“英超的球员那么多，不出名才是大多数。”盖尔话锋一转，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我肯定会让人记住的。”

尼科红着脸，“那你还……”

盖尔忍不住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颊，留下两个明显的指痕，“因为我知道你会怕！”

“好狡猾！”

夕阳下，他们慢慢走回家，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盖尔散漫地插着兜，看着神采飞扬的身边人，若有所思，“我今天去一线队报到了。”

“真的？”尼科眼睛一亮，接着又平静下来，“所以今天才会那么早出来吗？”

“嗯。所以，以后不必来看我训练了。”

“你不用担心，进了一线队，我本来就不能天天去。”尼科恹恹的。

青训营为了吸引生源，天天都有固定的开放时段，但一线队是职业球队，每周只有一次公开训练。

盖尔笑了笑，弹了弹他的帽子，“看那么紧做什么？怕我偷吃？”

见对方竟然没回答，他突然将帽子拿走了。

尼科一下急了，挥着双臂要夺回来，“还给我！”

他现在特别注重在盖尔面前的形象，头发沾了汗，再将一直戴着的帽子摘掉，发型肯定很难看啊。

盖尔高高举着帽子，不时左右换着手，就是不让他如愿，还坏心眼地喊：“跳起来！”

不知是真急了，还是故意的，尼科忽然跳到他身上，双手抱住他的一只胳膊，双脚夹住他的一条大腿。

盖尔浑身一僵。

尼科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得意地问：“给不给？”

“给给给！”盖尔放下另一只胳膊，将帽子递给他。

尼科立马把帽子戴回头上，跳了下来，眼神不住飘向他的腹部，“你的肚子不疼？”

盖尔黑着脸，“现在才想起关心我？”

没有听到回答，他偏头望过去，见尼尔眼神闪烁，他瞬间明白过来，都快被气笑了，“今晚你给我等着……”

尼科满脑子黄黄的，别别扭扭地问：“等你干什么？”

盖尔冷笑一声，故意说：“等你给我涂药！”

尼科低头偷笑，见盖尔成了面无表情的酷哥，又讨好地靠近了点，“一线队的公开训练日，我想去看。”

盖尔受不了男孩子的撒娇，低声嘟囔了句，“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

“……随你。”

尼科见他的表情变柔和了，再接再厉地，软软地说：“那我见不到你，怎么试啊？”

盖尔眼神一闪，“那我每晚都去找你。”

尼科被惊得破音了，“每晚？！”

“我想搬到宿舍去住。”盖尔邪邪一笑，“请你收留男朋友两周，行不行？”

“行啊！”尼科回答得毫不犹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男，朋，友。”

一字一句地念，仿佛在回味。

他识趣地没有问为什么不住鲁皮诺家，想了想后，又鼓起勇气，“那，我们每天一起吃晚餐？”

“多麻烦啊，你有自己的家庭餐，我也可以在俱乐部解决。”

“哦……”

听到闷闷不乐的声音，盖尔恍然大悟，连忙改口：“但是今天的晚餐还没吃，和我一起？”

尼科的脸上又挂上灿烂的笑容，“好呀！我立刻给家里打电话！”

就这样，两人还没走到家门口，又在半路拐到了一家汉堡店，在尼科对着菜单纠结的时候，站在身后的盖尔忽然开口：“要一份情侣套餐。”

尼科回头看他，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没点过情侣套餐呢！”

“我也没点过……”尼科努力学着他的神情，对着柜台后的女孩笑，“那就情侣套餐。”

情侣套餐吃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甜蜜只在于对服务生说出“我们要情侣套餐”的时候，尼科甚至觉得，盖尔可能连那个瞬间也没有。

“你真的是第一次点这个吗？”

“当然了！我现在还是个纯情男孩。”

尼科想到昨夜让人腿软的吻，很不是滋味，“少来了……”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就罚我真的不行。”

“哼。”

盖尔风卷残云，已经将汉堡消灭干净，将可乐推了过来，“我不能喝碳酸饮料，给你。”

“那你喝这个。”尼科便把自己的牛奶推过去。

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交换着不喜欢的食物，他吸着可乐，感觉点餐时的甜蜜又回来了。

填饱肚子，盖尔擦完嘴将纸巾一扔，就想起身。

尼科连忙出声，“你对碳酸饮料过敏吗？”

于是，盖尔又坐了下来，摇摇头，“是因为要健身，汉堡也很少吃。”

尼科立刻回答：“我也不大喜欢汉堡！偶尔才尝尝……那你喜欢吃什么？”

盖尔似笑非笑，“汉堡。”

“哦。”尼科讪讪地拨弄着空杯子，想了想，又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了桌面上，“这是送你的……”

那是一个新款手机的包装盒。

盖尔抱着双臂，坐着没动，“这是什么？”

“手机。”尼科看他的表情不大好，声音里的底气一下没了，“店员说你的手机修不好了，我就买了新的，庆祝你入选……”

修不好？前世的鲁皮诺就修好了。

盖尔没说话。

看着小心翼翼送礼物的尼科，他忽然想起一件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往事。

上辈子，有个男孩也曾这样送过昂贵礼物，就在他生日那天，送了双名牌球鞋。

但当时的盖尔太年轻，又太骄傲，敏感得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自尊心碎了一地，将对方狠狠羞辱一顿……

记忆里的男孩和对面的人重合在一起，让他恍然又惭愧。

原来尼科是曾经努力过的，只是方式太笨拙，又遇到一个更笨的自己。

“你生气了吗？”尼科有点不知所措，懊恼极了，“我只是想送你礼物，如果你不想要，我去店里将旧手机要回来……”

“不用。”盖尔不敢看他，将盒子拿了过去，打开，看着里面崭新的手机。

看他久久没有抬头，尼科也渐渐低下了头。

当盖尔回过神，看到的就是一个愁云惨淡的男孩子。

垂着头，嘟着嘴，沮丧得很。

“真漂亮。”盖尔堪称温柔地开口，“谢谢你。”

尼科霍地抬起头，一张脸亮了起来，“你没生气？你喜欢吗?”

盖尔摇摇头，定定地看着他，“我哪有资格生气。”

尼科却误会了，用笃定的语气安慰道：“你将来一定会成功的，可以每天换一个新手机！”

“你相信我？”

“我相信！我发誓！”

盖尔觉得过去的自己可太傻了，但是好在，他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他将手机小心地拿了出来，朝对方勾了勾手，“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过来拍照。”

尼科抿着下唇，喜滋滋地坐到他身边，仰头看他，“纪念什么？”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看着盖尔。

盖尔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举起手机，“纪念恋爱的开始。”

“那是昨天。”

“不，是今天。”

尼科不明白，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和盖尔争，朝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定格在手机里。

“那，你的旧手机还要吗？”他又低下了头，“你要的话我去店里拿回来……”

“不要了。”盖尔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的。”

见尼科有点茫然，他使尽推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我们是在谈恋爱，你还记得吗？”

被这不解风情的一推，尼科差点摔个仰倒，有点气闷，当下壮了胆子，把手伸出来，“那我要你所有的社交帐号！”

……

盖尔回到到姨妈家，将东西都收拾好，堆在角落，只等俱乐部的手续一办好就搬走。

新手机在这时发出提示音。

他打开一看，原来是某人将把他们的合照发布了出去，并且配文——

“盖尔.泽曼！我最喜欢的球员！”

盖尔.泽曼，灰头土脸地坐在空荡荡的阁楼里，笑着点亮了图片下的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