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叁在楼下试图等车。

为什么说试图，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根本没问肖贞誉她们订的是哪家酒店。

肖贞誉估计还在忙着应酬，无暇顾及电话。

她想这算是真的流落街头了。

于是开始坐在路边石墩上打游戏。

此刻一辆黑色的轿跑从车库里流畅滑出，在蒋叁面前漂亮地摆了个尾。

然后被堵死在出口的拐弯处。

蒋叁面无表情地看着臧凉无奈闪着刹车的红灯，非常悠闲地走过去，向车窗里的人投出同情的目光。

臧凉愤怒地把窗户摇了下来：“不准说话——”

“你脾气真的变得很差，”蒋叁道，“是有路怒症吗？”

臧凉不想理她：“上车——”

蒋叁想，行吧，反正也无处可去，蹭他一顿饭也挺好。

谁知道臧凉却把车直接停在了路边，打上了双闪，没有半点要走的迹象。

蒋叁十分惊恐。

“哥哥，哥哥，”她柔弱地提醒，“这边不能停车——”

臧凉气极反笑：“不是你说的吗？情绪失控的时候不能开车。”

“那你也不能直接停在这儿啊，会被抄罚单的。”蒋叁道。

“我不怕。”

这人绝对神经了。

冷静了大概两分钟，臧凉终于还是决定坚持做个守法的公民，再次打起了方向盘。

蒋叁也终于松了口气。

“我能谦卑地请教一下您现在是在为什么生气吗？”她礼貌地提问，无比真诚。

臧凉单手拨弄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着侧边的来车，冷淡回应：“你猜。”

“我猜不透，”蒋叁如实坦白，“你是不是每个月也会有这么几天，如果是的话，我包里还有两片布洛芬，可以给你解决燃眉之急。”

“留着自己吃吧。”臧凉再次愤怒。

蒋叁有点丧失耐心了，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倘若臧凉跟以往一样生气或者闹别扭了就闷在心里，一句话不说，然后做出一副受伤之后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还会涌现出一点自责心情。可此刻这人根本就是超雄附体，浑身喷着热气，这让她忍无可忍。

“停车！”她抓着车门，“懒得搭理你——”

“不停——”臧凉固执己见。

“好啊，”蒋叁的疯劲上来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然后冲过去试图抢方向盘。

臧凉被她吓坏了，赶忙闪过，迅速投降——

“折腾了一天你肚子不饿我还饿呢——坐好，安全带，会被扣分的——”

蒋叁被他推回了位置上，气哼哼的：“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臧凉没脾气了。

“蒋叁，”他说，“你脑袋里是不是缺根筋？”

“啊？”因为这份指控实在来得过于突然，蒋叁甚至因为惊讶而不自觉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我是说，”臧凉赌气道，“你是不是在某方面有点过于，笨了——”

“臧凉，”蒋叁转过身子去企图跟他认真说清，“对一个高智商的复合型人才最荒谬和侮辱的指控，莫过于笨了，你最好给我好好矫正一下你的用词！”

“那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语言，”臧凉道，“帮我这个低智商的人更替一下。”

蒋叁不想理他。

一路无话，绿灯畅通，竟然就这么一直开到了臧凉家楼下。

饶是蒋叁再迟钝也该看出这里是所小区的地下车库，也是因此，她非常直白地推断出臧凉这是再一次地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

她真的非常搞不明白了。

臧凉以往是这样强势的人吗？

她开始后悔跟他领证这件事是不是羊入虎口。

于是死死抓住安全带不肯下车。

“你干嘛？”臧凉再次无语了，“我在你眼里是那种淫棍吗？带你出去吃饭，车不停在家楼下停路边吗？被抄牌了怎么办？”

蒋叁根本不信：“吃饭可以停饭店啊？”

“饭店停车要钱。”

蒋叁坚持不信。

臧凉终于叹气妥协：“去吃小吃摊，请问怎么停？快下来吧小姐，都快十一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不像领导你睡到下午还能背着个手过来巡查工作。”

蒋叁这才下车，但内心却还是不依不饶。

“为什么要去吃小吃摊，”她故意找茬，“是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宴请吗？”

“因为我太穷了，”臧凉故意道，“只能消费得起这种平民饭菜，对不起，领导。”

蒋叁在背后对他龇牙咧嘴。

不过说实在话，臧凉这个安排也正合她意。正儿八经的餐馆氛围实在过于正式，或者暧昧，她暂时还不能接受可以跟臧凉单独存在于那种饭店灯光之下。然而肚子里实在是饿得打鼓，自打落地榕城，她就只在会议室里吃了一包肖贞誉的饼干，然后喝了一口臧凉的水，其余的基本再没有热量摄入。

真是吓人，她想，还是必须吃饭，不然可能会当场晕死在这里。

由此看来，去路边摊吃宵夜确实是最方便快捷的上上之选。

唯一比较尴尬的就是两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种类似大学生才会去做的事情，实在是有够扫兴。

臧凉带她去了临街附近的几个有名的特色小吃街，虽然临近十一点，但是夜市街道还是灯火通明。

蒋叁在番广待久了，上次会云京也只是跟岳行淼他们偶尔出来了几次，记忆里榕省的味道早就差不多被忘得一干二净。臧凉稍前一步地走在她左手边，领先半个身位，也恰到好处地在人流中给她开了一条比较好走的道。

这手段非常娴熟，非常礼貌，非常替他人着想。

非常臧凉。

蒋叁想，他在以往的时光中，又曾为多少人做过这种事呢？

他会在这样熙攘的人群里牵那个人的手吗？

温热潮湿的手，闷出一层黏糊糊的汗，两个人的指节交叉，彼此骨骼隔着滚烫的皮肉紧贴。

“你想吃什么？”他突然发问，“要不要喝奶茶？”

蒋叁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停下，没留神直接撞到他肩膀上，想不到此人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杨柳扶风，肩膀头子比钢板还要硬，顿时让她头晕眼花鼻头肿胀，当场惨叫出声。

“不至于吧，也就三十厘米的距离你能撞成这样？”

这厮竟然还在质疑她做戏！

蒋叁抬头捂着鼻子瞪他，一双眼睛因为剧痛渗出眼泪来，在夜市的红绿灯光下显得亮盈盈的。臧凉要检查她是不是真的被撞坏了鼻梁，因此离得即近，没料到这么近的距离撞见这双眼睛，当下有些心神慌乱。

然而蒋叁因为过于剧痛根本没留神他的那份异样，下一秒就用破口大骂毁灭了他的悸动幻想。

“您说得对！我撞不成这样！我在演戏让您来心疼我——”

然后就松开了手，竟然真的有点血迹从鼻子里渗了出来。

臧凉总算慌了，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脆皮，赶紧从兜里掏纸，同时四下寻找看有没有药店。

蒋叁还对他从兜里掏出的这张皱皱巴巴的面巾纸心存芥蒂，怀疑道：“用过没啊——”

臧凉还没来得及回嘴，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诶——臧凉？”

他随即转头，原来是他在榕城工作的另外一个老同学。

对方显然发现他身边带了个女人，于是立即笑道：“这么晚还出来吃宵夜，女朋友啊？”

“没有没有，”臧凉下意识解释，“高中同学。”

蒋叁把手从臧凉胳膊上收了回来。

“高中同学会这么晚一起出来吃宵夜？”对方不信，“是女朋友就承认嘛，不然人家该生气了。”

臧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低头想去看蒋叁的表情，她却背过身去自己折腾鼻子了。

“算了算了，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我先走了啊，下次一起出来喝酒——”

莫名其妙冒出来搅乱了气氛就莫名其妙的走了，臧凉忍不住擦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接着又去观察蒋叁的鼻子，看是不是真的撞得很严重。

“算了算了，就是破了点皮，拿纸擦擦就好了，不要这么大惊小怪，”蒋叁道，“能不能赶紧吃饭，我快饿死了——”

臧凉只能依她，然后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算我的错——”

“什么叫算你的错，”蒋叁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是你的错，我要吃炒饭。”

臧凉黄豆流汗，怎么会有女人大晚上宵夜特地要点炒饭吃，这人真是特立独行。

但又不敢再多说什么，怕她继续不依不饶，只得把人安顿在旁边的休息区，自己去找炒饭的摊子。

可还没走了两步又被人叫住，他简直都想骂人了。

“臧凉——”王野乐呵呵道，“我还说明天再找你，竟然在这儿遇上了，吃什么呢，一个人出来？”

然后转头看到了旁边坐着的蒋叁，稍微张了张嘴：“你们——”

蒋叁率先开口，礼貌微笑：“我是他表姐。”

王野：“？？？”

臧凉无语：“别闹。”

王野挠头：“你不是蒋叁吗？”

这回轮到蒋叁满头问号了。

臧凉终于好心提醒：“这是王野。”

蒋叁：“哪位？”

王野备受打击，立即自证：“王野啊，分班之后我还在你隔壁呢——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蒋叁稍微有了点头绪，冲臧凉道：“就是大学被我们班女生骗财骗色的那个？”

臧凉真不想点头，王野却立即跳了起来。

“你连这个都跟她说了？？？”他痛苦呻吟，“臧凉，这是我痛苦的回忆——”

“安啦，”蒋叁安慰道，“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难得的回忆，你应该好好珍惜。”

“珍惜什么？”王野像只被剃了毛的沮丧大狗，“珍惜自己失去的九百块钱和从此逝去的处男之身吗？”

臧凉立即干咳了两声，蒋叁大惊小怪地看了他一眼，感慨：“你还真传统。”

臧凉嘴硬证明：“我只是觉得这种话不应该在大街上说。”

“装这么纯情干嘛，”蒋叁笑道，“实际谈过的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多。”

王野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臧凉有点想发火。

“算了，他这人脸皮薄，不说他了。蒋叁，你怎么来了，”王野非常自如地在她面前拉了个板凳坐下，“我听网管说你在番广工作，现在是休假？还是——”

“出差，”蒋叁道，“正好碰上，一起吃点？”

“可以啊，”王野高兴道，“同学聚会我值班没办法过去，还想说多年没见了，听说你大变样，果然，我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臧凉的——”

“好了好了两位神仙，”臧凉适时打断，“你们要吃什么？”

“小龙虾，”王野兴致勃勃举手，“我终于能休两天，这才跑上来找他玩，值班实在是把我累坏了，先来它五斤——”

“五斤你吃得完吗？”臧凉震撼。

“吃不完我打包啊，”王野道，“更何况我们三个人呢。”

“我可不吃哦，”蒋叁道，“记得给我买炒饭就行。”

“干嘛不吃，”王野转过了身子，“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小龙虾脏啊？”

“这倒没有，”蒋叁笑道，“我只是懒得剥，所有带壳类的东西我都不爱吃。”

“那没事，”王野非常大方，“等会儿我帮你剥——”

臧凉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就要爆炸了。

于是扭头走了。

见他离开，王野这才大着胆子打开好奇心的潘多拉盒，神神秘秘地问蒋叁：“你俩怎么在一起？你们和好了？”

“什么意思？”蒋叁不太理解。

“你们分班之后不是闹掰了吗？”王野道，“高几的时候你还来问我，臧凉到底怎么你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你说。”

蒋叁总算想起了这件事。

“哦，”她随口道，“和好了，老早之前的事了，谁会记这么清楚啊。”

王野继续带着八卦的眼神问道：“那你这次出差是特地找他的？”

“怎么会，”蒋叁立即否认，“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就是偶然碰上的。工作之后我们就没联系了，要不是同学聚会，根本就想不起他这个人。”

王野痛心疾首地点头：“这话我信，你刚刚都没记起我，亏我们高中还这么要好。你都忘了吧，分班之后你还老来找刘也，关心我的心理状态——”

“打住，”蒋叁道，“我只是八卦而已，刘也跟你在一个班，我不关注一下你她自己也会跟我同步你的消息，你是不知道吧？刘也当年烦死你了——”

“真的假的，”王野震撼，“刘也会烦我吗？我还觉得她人挺好——”

“她人是很好啊，但是她人好跟烦你有什么关系？”蒋叁莫名其妙，“你当时天天苦大仇深的，觉得自己被分到九班是考试失误，看不上班上的任何人，别人烦你很正常。”

王野汗流浃背了：“诶呀，当年不懂事，一门心思只想着学习。”

“那你后面怎么想着去当兵了？”蒋叁好奇，“要不是臧凉跟我说，我都以为你会循规蹈矩地念完大学，考个研究生，然后回来考公。”

王野挠头：“可能就是因为这辈子循规蹈矩惯了，所以迟到的叛逆期让我想要挑战一下自己。但也挺好，你应该想象不到吧，我在部队里是特种兵！现在转业在警队工作，狙击手哦，很厉害的。”

蒋叁咋舌：“真的厉害，所以你真的击毙过犯人吗？”

“当然，”王野洋洋得意，“像那种挟持绑架，抢劫银行，都会安排我们去布点，你是不知道，我枪法超准的，去年还被授奖了呢。”

“不错不错，”蒋叁拍了拍他的头，就像奖励一条在她面前摇尾巴的狗，“很有出息。”

臧凉回来了，正巧看到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