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单方面冷战了。

一切和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黑瞎子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外热内冷，看似玩世不恭，总是笑眯眯地面对人，上至九门，下至落单的土夫子，和谁貌似都能亲近亲近。实际上了解他的人就会发现，他骨子里透着股疏离劲儿——上一秒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下一秒就能干脆利落地把枪顶在人脑门上。

黑瞎子从来都是个这样的狠角儿。

但唯独有一个人，把他折腾得够呛，口口声声说爱他，又一次次抛下他，紧紧地拽着他，又好像在将他往外推。他就像脚底心被钉在悬崖边上，进不得，退不能，只能徒劳地看着感受着这一切带给他的疼痛。

好巧不巧的，他拿对方一点都没辙。

像是在刻意发泄他的不满，黑瞎子把酒杯碰得乒铃乓啷地响，跟解雨臣唠起嗑来，近得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唯独不分给张起灵一个眼神。

自我感觉满足了病态的报复欲的瞎子全然没有注意到的是，张起灵平静目光下的微澜。像是在幽深到漆黑的深潭里，砸下的一颗溅起水花的石子。

黑瞎子抬臂搭在解雨臣的肩上，凑近了鼻尖抵住他的侧颈，嘴角翘着一如既往的弧度。

“花儿爷，来碰一个？”

解雨臣似乎对他这样的举动并没有感觉到有多逾矩，毕竟平时黑瞎子就吊儿郎当的，他对“社交距离”这个名词的概念实在浅薄得很。

“这酒嘛，总是别人杯里的好喝。”解雨臣刚拿起酒杯，还没送到自个儿嘴里，杯中的酒就被身旁偷腥的黑猫尝去了味，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缝，晃着自己杯中的酒，说:“不信啊？你也来尝尝我的。”

解雨臣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既无奈又好笑地抬手想拿过杯子，被黑瞎子高举着酒杯躲开，直到湿润的杯口碰上自己的下唇时还有些发愣。

“来来来，花儿爷，喝酒这种小事怎么还能劳烦你，怎么也得是我喂你。”黑瞎子笑嘻嘻地说:“当然，您要是给点小费就再好不过了。”

“瞅你那点出息。”黑瞎子这嬉皮笑脸的劲儿连一旁拿着牙签戳牙缝的胖子都看不下去了。

吴邪摇了摇头，自斟自饮地说了句:“无产阶级的财富就要靠自己的双手挣取。”

黑瞎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直一言不发，滴酒未沾的张起灵站起身，吴邪下意识地喊了声“小哥？”，张起灵的动作微顿，他淡声回了句“厕所”就出去了。

方才还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留给张起灵的黑瞎子此时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那点因为报复欲而燃起的造作劲一过，便觉着这一切都很不是滋味。把杯子往解雨臣手边一推，起身笑着打了声招呼“厕所”，在吴邪等人“就一个茅坑你也好意思去挤”的注目礼下出屋去了。

明明生气的人是自己，怎么到头来跟出去哄着人的人也是自个儿。想到这，黑瞎子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张起灵像是压根没听到他刻意没有掩盖的脚步声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黑瞎子不得不往前疾走两步，追到人跟前扯住他的手臂逼停。

“怎么，上个厕所这么着急啊。”黑瞎子笑问道。“还是说，只是不想见到我？”

张起灵挣了挣手臂，没挣动，真要较起劲来还不一定是谁赢谁，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不是。”

“不是？”黑瞎子乐了，说:“不是不想见到我，那就是想见到我的意思咯。”

“……”张起灵一阵失语，片刻后，说:“你不回去？”

“去哪？”黑瞎子说。“我是来追你的。”

“你是在因为我生气吗，哑巴。”黑瞎子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问。

“重要吗？”张起灵反问。

“你难不成不知道，你的任何情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黑瞎子顶了顶腮帮，说。“我他妈的压根就是想气你，我就是诚心的，我知道你没错，你是张家人，你的命运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可我就是不甘心，如果你没错，我没错，那错的是什么？如果什么都没错，为什么老子就要承受这份痛苦。你能给我答案吗！你能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张起灵说:“你可以放手。”

“再说一遍。”黑瞎子透过墨色的眼镜片定定地看着他。

“你可以放手。”张起灵感觉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头，字字如刀，割过他的咽喉倾吐出声。

“我还是没听清，再说一遍。”黑瞎子笑了，近乎执拗地说。

张起灵看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只觉得心间剧痛，他从出生伊始，就不清楚自己是谁，追寻着真相，一步步深陷。他无时无刻不是张家人，张家族长，“张起灵”，鲜有他是他自己的时候。如果他此刻是瞎子的哑巴张，他会怎么做，怎么说。

张起灵迷茫了一瞬，下一秒，已经被黑瞎子掐住脖子拥吻，心脏连同血管中的氧气渐渐被消耗殆尽，他微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响。黑瞎子轻易撬开他的唇齿，贪婪地掠夺着他的温度。

“对不起。”黑瞎子松开人，额头靠在他肩上，嗓音嘶哑地说:“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哑巴，爱你真的好难啊，好难啊。”

张起灵抬起手，最终还是没有放在他身上，只是垂在身侧，任他怀抱着。

——恰好落的雨，又恰好依偎在一起，管他世易，时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