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殿下来书院有两天了，朱正越来越不对劲，整个人魂不守舍没精打采，太诡异了。

吃完晚饭，我拦着不让朱正走，拉他去后院一通盘问。

“殿下，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儿，整个人都没精神，是跟宁王殿下有关么？”这样一提，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这句话。感觉很奇怪，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朱正还是耷拉着脑袋，他抬眼看了看我，嘴唇翕动两下叹了口气，“宁皇叔此次前来，是想带我回京。”他拽过一根长豆角，漫不经心地一节一节把它掐断。

“怎么，你不想回去？”我也从箩筐里拽过一根开始掰。

“我还没想好，我想在这里再静一静心。”这话朱正之前也说过，应院士还没有回来，他估计是想再等等。

“哎～！”我无奈地长叹一声，“宁王殿下也是为了你好，你是万金之躯，他是你皇叔，肯定不想看你在这里受苦。”

反正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朱正每天在书院人前寡言，到龙凤店去打杂更是憋屈得要命。这哪里还像个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我看着都替他难受，就盼着他能赶紧放过自己。

“也不算受苦，想想那些无辜的河南百姓，我现在受得这些都是应该的。若这世上有后悔药，能够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就是再让我多受十倍百倍，我也愿意！”朱正把掰断的豆角都扔进瓷盆里，双手抱头靠上椅背，仰望着夜空长长叹气。

朱正还是放不下，他想折磨自己来赎罪。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这块心病得靠他自己慢慢化解。

“国家民生的大事儿我不太懂，不过我觉得你有什么倒是可以跟宁王殿下说说，他那么有学问，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肯定能帮到你。”脑筋随即一动，那道好看的银色身影又蹦了出来。

不想朱正闻言眉头一拧，口气也变得凝重起来，“不行，父皇曾交代过，不可以跟皇叔过分亲近。”

“为什么？他不是你皇叔么，怎么着也是一家人嘛。”我一时愣神，没有反应过来朱正这话里的意思，随口就反问出来。

“一家人也有亲有疏，更何况是在皇家。小云，你应该懂的。”朱正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

刚才有点儿心不在焉，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居然忘了。

“哦～！”我回过神来，虽然是皇叔，可也隔了好几代了，用民间的话说，是早出了五服。

“难怪你跟宁王殿下不亲近，你和他也没见过几次吧！”宁王的藩地在南昌，离京城何止千里，宁王殿下总不会有事儿没事儿就往京城跑。

“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也就五六次吧。上一次见宁皇叔还是前年……”朱正突然停下不再往下说了，看他飘忽的眼神，像是陷入了回忆。

“……”

前年？！好像有点儿印象，大哥似乎提起过，应该是西南朵甘诸部勾结瓦剌作乱那次吧。

朱正看起来像是有难言之隐，皇家内部的事向来不好说，跟我一届草民－－哦，不对，也算官家子女，的关系也不大。虽然跟朱正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玩得也很熟，可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少掺和，大哥平时没少交代要时刻注意审时度势。

我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兴冲冲问道：“若你不回去的话，宁王殿下是不是就一直留在这里等你？”

“……”朱正被我突然激动的一问搞懵了，“小云，你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唯恐露馅，我赶紧抓起一把豆角择起来。心里直乐呵，那你还是在书院多待些日子的好，嘿嘿！

朱正也没那么好糊弄，直接追问，“不对，你这话不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皇叔有什么想法？”

“哪有，你别瞎造谣！”我当然不肯承认。

“那一提不回京，你这么兴奋干什么？不就是想让皇叔留在这里么！”朱正一语中的。

“怎么会，才没有！”我死鸭子嘴硬。

“那好，我现在就去跟皇叔说，明天我就跟他回京！”朱正抛出杀手锏，作势就要离开。

“哎～，别别别，你回去干什么呀！”我赶紧拽住他，“我是想到了南宫和籽言，你看他俩现在，一个个被迷得七荤八素，整天都在做白日梦。宁王殿下走了，哪还有这么些热闹可看。”白日梦，活灵活现的我自己。

这番圆场力度明显不够，我继续加码试探道：“再说了，你不是还没想好么，应院士也还没有回来，你不等他了？”

一提这事儿，朱正不吭声了，坐下来继续唉声叹气。

终于躲过了刨根问底，我一边掰豆角一边暗暗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个帅气的银色身影。

他这会儿在干嘛呢？

大帅哥当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加班开会。

可这些事儿，此时的我怎么会知道。

午后，阳光很是明媚。天公如此作美，趁着好天气，弄点儿芥菜头大萝卜晒晒，做些芥菜丝萝卜干腌起来，配粥当小菜应该很不错。

撸起袖子正要开工，孔副院士那边却派人来喊我，我不明就里，屁颠屁颠过去了。来书院后的一系列离谱行径，多亏了副院士撑腰，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三步两跳进了房门，正准备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打声招呼，结果发现那个好看的银色身影正在左上首坐着呢！

我一惊，赶紧收敛身形，规规矩矩上前给两位行了礼。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不是找我么，宁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小云，书院这次以天大的面子，请得宁王为客席，教授半个月德业课。”孔副院士在介绍间隙，还不忘捋着胡子冲宁王殿下微笑讨好，一副不胜荣幸的模样。

呕～，副院士大人，您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儿，这还站着一人呢！

我的腹诽还没有结束，孔副院士那张大脸朝着我转过来。

“书院经过认真商讨，决定由你来负责宁王这段时间的餐饮事宜。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对待，绝不可大意轻视有丝毫疏忽懈怠。”孔副院士摆正面色，郑重其事嘱咐我。

我头皮一麻，这算接待任务么？压力也太大了，一个不小心招待不周，后果我可承担不起。

“这个，小人的食堂条件实在有限，只怕会怠慢了王爷。梅龙镇还有很多家大饭店，不如……”虽然有机会多接触宁王殿下，可万一言行不当很容易犯错，还是不揽麻烦事儿为妙。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过便是功，这是永恒的真理。

这么明目张胆的推托显然让孔副院士不满意了。我当然明白，去外面找大饭店，开支可比在我这小食堂多多了。副院士跟管财务的朱夫子，在书院那可是出了名的小气，抠搜得活像两只铁公鸡。平常销账，多报个几钱他们都能挑出来，怎么会舍得花这冤枉银子。

“小云同学，你的手艺大家有目共睹，书院把这样的重任交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多出的开支你放心，书院这边最后一起给你补上！”孔副院士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了，当着宁王殿下被学生拒绝，这面子下得有点儿大。

这可怎么办，孔副院士不能得罪，看来只有应下这一条路了。

我咬咬牙上前，“承蒙书院不弃，小人定会尽心尽力。”我转向那个一直静观事态一言不发，一副置身事外架势的人，明明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别想一句准话不给。

“小人年幼识浅，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多多担待，莫要与小人一般见识。”我朝他恭谨躬身再次行礼，看他会怎么说。

宁王殿下本来气派十足地端着青瓷茶碗，三指捻盖悠然自得拨弄芽尖。听到我抛过来话，他眼风纹丝不动，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根本不接茬，面无表情直接回了一句，“那就有劳了！”

这算什么，等于没说嘛，合着我的礼白行了！

我暗生闷气，也太高估自己了，居然想跟这样的人物耍心眼儿，人家什么场面没见过，对付我这点儿贼心思还不是绰绰有余。

上首两人都不再理我，很明显，要跟我交代的话都已经交代完了，接下来需要我识趣地自动消失。

离开正厅，我恨恨地一脚踹上院里的老槐树，结果换来抱着脚丫子“哎呦～”半天。

连树都欺负人，气死我了！

到了事先定好的时间，我拎着食盒去了宁王殿下客居的院落。

雅致规整的庭院中有几株健壮的金丝合欢。正值盛放时节，远远望去，满院笼罩着一层似雾如烟的锦绣披帛。繁茂的枝叶间撑开了无数朵粉绒绒的小伞，在明媚暖阳之下迎着和风欢快地招手。

恭恭敬敬在外请示后，我掀帘入内。一进门就嗅到屋里萦绕不绝的清幽淡雅，像是凤髓香的味道。

次间临窗的桌案前，宁王殿下执笔端坐，像是在写着什么。我便安静候在明间，没有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