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门前的武安街，平日里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今日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良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便拍了拍前面大哥的肩膀，问：“敢问这位兄台……”

大哥回头：“何事？”

大哥身形颀长，看背影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不成想留了满脸的络腮胡。

良璟有一瞬间的卡壳：“呃，武安街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多的人？平日里人也这么多吗？”

“城主府公开挑选随身侍卫，大家都可以报名参加考核，不过……”大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委婉道，“小孩子最好不要报名。”

良璟：“……多谢大哥。”

虽然不认可“小孩子”的称呼，但他觉得这位大哥说得极对。暂且不提那随身侍卫的选人要求，单就他目前这个小胳膊小腿的，能挤进人群、越过人山人海抵达城主府，都是一桩难事！

看来找宣辞的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良璟如是想。

他刚想转身离开，就发觉身后站满了人，并且还在不断地推挤，迫使他不得不随着人流往前走。

突然间，良璟背后被人推了一下，他一个趔趄，跌出人群。为了避免摔个狗吃屎，他连忙用手撑着面前的一张红色实木长桌。

霎时，人群一静。

良璟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张冰山脸。

冰山脸开口，声音也冷的掉渣：“带进去考核。”

“欸？我不——”良璟直起身子，话还未说完，身前某处穴位一痛，便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了。

从旁走来两个随身侍卫，将他架起，像押送犯人一样把他架进了城主府。

宣砚一微不可察地朝人群点了点头。

砚十三易了容，身着便装，混在人群中耗不起眼。他朝宣砚一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自己，表示这波全靠他。

络腮胡大哥瞪大了眼睛，盯着良璟被人架着远去的背影，不可思议道：“我的天，他们的随身侍卫入选考核条件这么宽松的吗？”

看来宣城城主府也不像父亲说的那般，像一只铁桶滴水不漏，他成功混进城主府的希望很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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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璟被人一路提溜着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内三步一假山流水，五步一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长势喜人、尽态极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幅秀丽的风景画。树木掩映、花丛摇曳间，还能看到各种各样外形漂亮的小动物经过，包括但不限于黄鹂、金丝猴等。

良璟甚至还看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孔雀。

是的，没错，孔雀。

孔雀羽尾朱红如烈焰，中段橙黄如落日，羽根赤金如骄阳。若不是良璟知晓，在修真界和荒界，凤凰乃是神兽，早已灭绝，定会认为宣城城主府豢养了一只凤凰。

经过一条悠长的九曲回廊后，一片小桃林出现在眼前。

此时已是季夏，寻常的桃花早已凋零，可此处的桃花却开得正旺，每一朵都是盛放的模样，完美到让良璟怀疑它们是否真实存在，抑或是某种法术幻化而成。

桃林中心处有一座凉亭，隐约可见亭中有一道月白色身影。

随身侍卫将良璟放下，解除禁制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良璟看着亭中那道月白色身影，饶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出方才自己被人推的那一下并不是意外。说不定，自己这几日的行踪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他深吸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才朝凉亭走去。

凉亭内，宣辞素手执墨玉黑子，白皙而纤长的手指与黑色棋子形成浓烈的对比。

“你来了。”

清脆的玉石相击之音响起，黑子落在浅黄色的玉石棋盘上。

宣辞抬眸看向站在凉亭外的少年。

微风拂过枝头，将几枚花瓣送给少年，落在他的肩头，却因他的走动再度飘落在地。

良璟踏入凉亭，目光落在棋局上。

白子呈包围之状，已胜券在握，只要按部就班完成最后的合拢，即可取胜。黑子则处于困境，虽还未至绝境，但一招错，步步错，逃不开满盘皆输的命运。

宣辞眸光微动：“会下棋？”

良璟点了点头：“会。”

宣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将装有白子的白玉石罐推至良璟面前：“来吗？”

良璟摇了摇头，指着宣辞面前的黑玉石罐：“我要黑子。”

宣辞颔首：“可。”

良璟执黑子，宣辞执白子，在未完的棋局上展开了厮杀。

良璟本来信心满满。

他曾经为了写一本以围棋天才为主角的小说，特意去研究了历史上所有出名的棋局、残棋，并通过骚扰围棋高手好友学了一些解法，眼下宣辞正在下的这盘残棋正是他花了最多心思研究的。

但随着棋盘上战况逐渐焦灼，良璟放在桌下的左手无意识攥紧。

为什么，宣辞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样，猜出他下一步想要走哪里？

他指尖夹着棋子，却迟迟未落下。

良璟心神全放在棋局上，自然也无法发现宣辞神色有异。他眸中情绪波涛汹涌，在良璟看过来的一刹那，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又变成了温和淡泊的宣大公子。

良璟抬头看向宣辞：“我认输。”

宣辞：“还未结束，为何认输？”

良璟笑笑，坦荡道：“才疏学浅，让大公子见笑了。”

宣辞轻笑一声。

良璟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人果然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他这种半吊子逞什么能，选白子好歹还有点优势，选黑子就是给自己选了个天崩地裂的开局。

宣辞起身。

就在良璟以为他要离开时，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白色长发垂落在他脸庞侧，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执黑子的手。

宣辞站在良璟身后，半弯腰，带着他的手落下了一枚黑子。

从远处看去，白发青年似是将黑发少年拥入怀中。

良璟呆呆的，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头上传来宣辞温润的嗓音：“乾坤未定，胜负未分，一切皆有可能。”

“欸？”

良璟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枚黑子上。

只一颗黑子，便盘活了一棋盘的黑子，转守为攻，将白子逼入末路，再无反抗可能。

所谓一鲸落万物生，也不过如此了。

良璟抬头，盯着宣辞那张女娲偏心证明的侧脸，诚挚地发出感叹：“你好厉害！”

恰好宣辞低头，良璟温热的吐息轻抚过他的喉结。

那一刻，两人的距离极近。

宣辞白羽般的长睫微颤，松开良璟的手，起身：“是吗？”顿了顿，似是不经意问道：“你也很厉害，自学的吗？”

良璟莞尔：“当然不是！是……一个精通围棋的好友教我的。”

宣辞重复：“好、友？”

良璟点头：“嗯！”

宣辞：“能让我和他见一面吗？”

良璟没想到宣辞会这么问，愣住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回答道：“呃，这个……他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恐怕……有点难？”

何止是有点难，简直是难如登天。若是良璟能介绍两人认识，就意味着他能回家了。

宣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那便以后再见。”

良璟怕宣辞继续问下去，连忙转移话题：“我今天来，是想问大公子一个问题。”他仰头看向宣辞，觉得自己坐着气势矮了一大截，便从软垫上站起。

然而，良璟站起来后还是比宣辞矮了一截。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要我杀的那个人，是谁？杀他的理由是什么？”良璟看着宣辞的眼睛，“你说过，在我杀他之前，你会告诉我理由。”

宣辞垂下眼眸，与良璟对视，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时机未到。”

良璟：“什么？”

宣辞：“我从不食言，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良璟皱眉：“为什么？”

宣辞轻笑了一声：“因为……”

“你还太弱了。”

良璟愣住。

“你现在还太弱了，纵然你身怀品阶非凡的灵火，但你不会使用它，甚至无法做到收放自如。若我那天不在城中，以你那灵火的霸道程度，怕是会将小半座城都烧毁，到时候，可就不只是城里的那几位老祖出关灭火，怕是连中洲的昆仑仙宗都会惊动。”

良璟抿唇。他知晓凤凰离火的厉害，毕竟是主角卿怀宣的伴生灵火，自然是天下第一，但他也确实没想到，凤凰离火的威力这么大，能焚烧万物化为灰烬。

“谢谢。”良璟轻声道谢。

不仅是为他自己道谢，更是为那些可能会因他流离失所、甚至的平白丧命的老百姓道谢。

宣辞似乎是没想到良璟会向他道谢，怔愣了一会，才回答道：“无事，举手之劳。”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修炼，提升修为，不仅是为了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更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毕竟……”宣辞抬手拂去落在良璟头上的花瓣，意有所指道，“怀璧其罪。”

良璟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话上，他反驳道：“我还没同意呢！”

宣辞莞尔：“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要求，今天就不会来到城主府了。好了，现在该去履行你的义务了。”

他偏了偏头，看向凉亭外某处桃花枝丫交错之地：“砚一，带他去藏经阁。”

桃枝微动，落下几片花瓣。

宣砚一悄无声息地落地，微微颔首：“是。”

良璟认出，此人正是他在城主府大门前遇到的冰山脸。

宣辞说：“你需要学习的内容，我已经交代给砚一了，你随他去藏经阁即可，若是有其他需求，也可以一并告诉砚一，他会帮你解决。”

宣砚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良璟：“多谢。”

他随着宣砚一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宣辞的声音：“良璟。”

他回头，看见宣辞站在漫天樱花里。

宣辞说：“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它’罪大恶极，致使生灵涂炭，修真界动荡不安，便是杀‘它’万千次，也不足以解苍生之恨。”

罪大恶极？

生灵涂炭？

修真界动荡不安？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书中主角卿怀宣呢？

良璟心乱如麻，胡乱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