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紫薇阁里醒来时，钟杳杳心中还是一阵恍惚。

明明前一瞬她才刚死在师尊手下，下一刻却重新回到八岁，甚至马上要重新拜入师尊门下。

若不是神魂被绞杀带来的痛苦太过清晰，她都以为以为那一百八十年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昨日在神辇中时，她有思考过这一世是否还要再拜入清衍门下。

可考虑之后，她发现，这是自己眼下唯一的选择。

且不说如今刚从凡界来到修仙界，她根本没有其他门路可去。

另外，早在八年前，她便已经记入清衍座下玉牒，命灯也已经在十二仙阁燃了八年。

如果拒绝了清衍仙君，根本不会再有修士敢收她为徒。

至于前世那些人带给她的种种伤害，也不过仗着她在乎他们。

而这一世，她已然决定要抛弃他们。

刚发了一会儿呆，钟杳杳突然被一阵“咕咕”声叫醒。

钟杳杳正要去寻声音的来源，“咕咕”声又重新响起。

虽然身边无人，钟杳杳还是羞红了脸。那声音原来是从她自己肚子里传来的。

是了，她如今还未开始修炼，又在人间过惯了一日三餐的生活，本就需要食物。

可惜昨日使者特意叮嘱过，今天一早她便要去正厅进行拜师仪式。

小小人儿只能无奈叹气，明明还是肉嘟嘟的稚童，却偏偏作出一副大人模样来，当真是可爱之极。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钟杳杳只当是清衍身边的使者来催了，便直接开了门。

结果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张更加肉嘟嘟的笑脸。

“姐姐，早上好，我来接你吃早饭了。”小矮墩的笑容分外眼熟，像极了在叶家时那只一见到她就会咧嘴傻笑的小狗。

钟杳杳对于一个五岁多的小娃娃远门从天枢阁跑到紫薇阁来邀请她吃早饭十分感动。

于是她坚定地拒绝了他：“不行，我要先去拜师，迟了师父会生气的。”

看到十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又不忍地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以中午陪你吃饭。”

这句话并没有让十一有一点高兴：“可是不吃早饭你会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的真实性，钟杳杳的肚子适时地又叫了一声。

“……”钟杳杳脸红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我说吧。”十一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不由分说地牵起了钟杳杳的手，跨过快比他个子还要高的门槛，往饭堂的位置走去。

钟杳杳心知自己应该阻止他。

可也许是十一那只小小的手太暖和了，又或许是他让自己有些怀念起在人间的那些岁月。

总之等钟杳杳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十一牵着走出了紫薇阁。

十二仙阁的饭堂还是与上一世一样。

虞洲修士修至筑基便能辟谷，所以即便是饭点，这儿依旧十分冷清。

钟杳杳恍若又回到了上辈子，偌大饭堂之中，总是只有她一个。

上一世她是下意识地保持着在凡界的生活习惯，直到师尊入了魔，她整日为天下修士奔走，才没了维持一日三餐的空闲。

直到牵着她的那只肉手晃了又晃。

“姐姐，饭堂薛姨的厨艺可一般了，可惜咱们仙阁没人愿意掌勺，也只能暂时委屈你的肚子了。”十一凑到钟杳杳耳边，自以为隐蔽地小声抱怨道。

接着就是一把铁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着十一耳边砸过来，接着又原路线飞了回去。

“你个臭小子，天天吃老娘的饭还嫌这嫌那。要不是看你长的还算可爱，老娘这饭堂早就禁止十一与狗入内，让你喝西北风去！”一个模样泼辣艳丽的青年女子叉腰怒道。

十一吓得瑟缩一下，默默藏到钟杳杳身后，乖巧说道：“薛姨，你听错啦，我是说您的厨艺可不一般，咱们仙阁没人比得上你！”

钟杳杳忍不住“噗呲”一笑：

薛姨果然也与前一世一模一样。

薛姨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捏捏十一的脸蛋，又双眼放光地盯着钟杳杳：“哟，臭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会拐小姑娘啦。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总是愁着一张脸呢，多笑笑才像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嘛。”

看来两人闹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配合逗钟杳杳开心。

薛姨的厨艺就如十一吐槽的那样，果然很是一般。

但钟杳杳上一世吃了一百多年，早已经习惯，甚至品出了一丝家的味道。

是啊，虽然师尊与师弟们皆负了她，可十二仙阁，却永远是她的家。

薛姨一脸欣慰地看着钟杳杳沉默吃着自己做的早餐，突然惊道：“诶，你也将这油条泡到鲜鱼糊汤粉里吃？看来是与我有缘。”

鲜鱼糊汤粉是薛姨一时兴起研究出来的食物，十二仙阁的修士们都吃不惯，钟杳杳却很是喜欢。这样的吃法也是薛姨教她的，上一世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吃法。

钟杳杳细细将嘴里油条咽了下去，抿出一丝浅笑：“凡间也有类似的吃食，也都是这么吃的。”

薛姨听了瞬间了然：“哦，原来你就是清衍那个流落凡界的小徒弟，这厮人品不怎么样，运气倒怪好的。”

“嗯。”钟杳杳乖巧低下头，继续吃着。

薛姨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小，钟杳杳只当没听见。

不过她心中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薛姨从这时起，竟然就对清衍如此不满了。

……

吃了早饭，钟杳杳沉默着往紫薇阁走去。

原本她是要独自一人前去的，可十一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她也只能依了他。

两世为人，她都甚少有跟这么小的娃娃相处的经验。

只希望待会儿若师尊发了火，不要牵连他才好。

果然，到了紫薇阁大厅，清衍仙君早已端坐在上首，手中端着一盏灵茶轻轻抿着。

在他下方，两边分别立着他的两个徒弟和两名侍者。

整个大厅安静异常，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偶尔听见杯盏相碰的轻响。

清衍仙君还是那般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此刻已经生气了。

而且十分不悦。

原本四季如春的紫薇阁，此时却冷得仿佛坠入冰窟。

“徒儿钟杳杳，拜见师尊。”钟杳杳恭恭谨谨地跪下，伏地行礼。

半晌，却没有回应。

而那源于高阶修士的威压，却尽数施展到了她身上，压得她抬不起头。

连周围站着的那几人身子都开始颤抖。

果然，还是连累了十一。

上一世经历了种种磨难，这样的威压对钟杳杳来说虽然痛苦，却并非难以忍受。

只是那年幼的十一，却着实让她有些担心。

最后，还是陆昊良先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请师尊息怒！”

清衍仙君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收回了威压。

对于这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却仍一声不吭的钟杳杳，他却提起了几分兴趣。

“抬起头来。”清衍漫不经心出言。

只是抬头，并未让她起身。

钟杳杳依言抬头，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却被溢出的血液染的鲜红，耳中也渗出了一丝鲜血。

看到钟杳杳这般模样，清衍仙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他轻笑一声：“你倒是有骨气。”

只是这笑却分不出来是赞赏还是讽刺。

大厅内气氛紧张，连外面吹过的风，似乎都绷紧了弦，不敢入内。

可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搅得稀碎。

十一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抱怨道：“你就是清衍师伯？我师父说你很凶，果然不假。”

昨夜已经跟他打过照面的温俭行立刻出言呵斥：“你这黄口小儿，别以为你是清慈师叔的徒弟就能在我紫薇阁大放厥词！”

十一却只是好奇地望着他：“什么是大放厥词。”

温俭行气到失语：“……”

他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有什么好争的。

钟杳杳在心中忍不住偷笑：原来对付她这两个无赖师弟很简单，只要比他们更无赖就行了。

因为十一这个“外人”在场，清衍仙君倒是难得的没有继续为难钟杳杳，拜师仪式总算是顺利走完了流程。

而钟杳杳也如上一世一样，正式成了紫薇阁大师姐。

接着，清衍仙君又丢给钟杳杳两本秘籍：“这里有一本功法一本剑诀，你先练着，有不懂的可以请教你的两个师弟。”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你毕竟是师姐，凡事还是要尽量靠自己。”

钟杳杳称是，而后看了一眼手里两本书册。

其中一本和上一世一样，是十二仙阁通用的功法《长生诀》，清衍练的也是这本。

另一本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竟是十二仙阁普通弟子所练的《清风剑诀》。可上一世清衍给她的，明明是他自己修炼的，被称为虞洲第一剑诀的《北望关山》。

这一世，似乎从一开始就与前世有所不同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不同，才说明结果也可以被改变。

而且这一世钟杳杳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修炼师尊的剑诀。

即便这是当世第一的剑法又如何，若还学着清衍的剑法，又怎么能超越他，继而杀了他呢？

一旁的温俭行和陆昊良原本还为钟杳杳成了他们大师姐而不满。

毕竟这小妮子年龄小不说，修为也是半点没有，凭什么压他们半头。

但待看到她手中剑诀之后，这不满却变成了得意：

让你未进师门就嚣张吧？如今连师尊都得罪了，要不是为了故人所托，说不定她这头一天拜师，第二日就要被逐出十二仙阁了。

仪式结束，钟杳杳正要退下，清衍仙君却又开口叫住了她。

“慢着，”他浅尝了一口灵茶，云淡风轻地开口，“你拜师来迟，有违阁规，自去思过崖反省十日，以示惩罚。”

钟杳杳听罢，心中冷笑：可笑，她方才连师门都还未入，何来违规？她这师尊，不过是记恨自己轻慢了他，落了他的面子。

只是她刚拜入师门，来日方长，此时还不适宜跟师尊起冲突。

“是，徒儿受教。”对于清衍的命令，她全盘照收，一如前世千百次那样。

只是有人却不依了。

一旁的十一语气夸张地说道：“师伯，你也太不讲理了，姐姐只是吃了个饭，你就要罚她这么重？”

十二仙阁四季温暖，思过崖却是常年冰封，苦寒异常。

“……”

清衍仙君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他有些后悔了，刚才就应该现将这野小子轰走的，怎的跟他师父一样惹人厌。

然而，他还未开口，门外就有一道清朗男声远远传来。

“臭小子，说谁不讲理呢，是不是又欠揍了？”

这声音大家都很熟，正是十一那惹人厌的师父清慈仙君。

明明是很清越的男声，却听得清衍仙君眉心一跳，心中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