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这话说的，云昭不会演戏那谁会演戏，这七年以来她替兄长在北境征战，瞒过了大兴上下多少的人？对于这个理由沈吟表示无言以对。
虽说他顾边愁确实比他家夫人能演多了，他给太子做戏，向皇帝示弱，他当着诸多文武大臣的面无时无刻不在演，甚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要演。
最要命的是云昭也在演戏，他还得配合着她多演一重戏。果真是人生如戏，自己为自己设计了一场大戏。有的时候，顾文若一个人于营帐之外静静坐着，他看着大漠孤烟和西沉的落日，心中总会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究竟要做什么。
他是边陲军营的小小军师吗？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能赢、能活着就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了。
可惜他不是，或许在李宣看来，顾文若是自己安排在军营之中的眼线，归根结底他还是东宫的人。可是对顾文若来说，军营只是他想逃脱现实的避风港湾，他只是想在等待时机的漫长岁月里，躲开自己讨厌的人。
他讨厌李宣，所以他不远几千里也要去往漠边，他要在这里等一个时机。要等西南安稳，等西北也安稳，等陈王倒台，等太子也走下高台。他想，大兴朝廷也该重新洗洗牌了……
漠边虽远，漠边虽险，漠边也有很多很多的不方便，就连朝中的消息他都不能及时得到。可这里胜在安静，他无需再假惺惺地面对自己讨厌的人，胜在他能够掌握西北战场的第一情报，无需在朝廷之中干着急。他相信以自己的才能，即使是将朝堂换做了沙场也一样能够挥洒得开。
不过顾文若却从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留下牵绊。云家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亲人，他要替太子殿下护着云昭。可是岁岁年年的相识相伴，护到后来他已经不只是为了他的殿下了，他心里有了些别的理由。
他想护着她，只是因为他想。
……
沈吟的话将他拉回了现实，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你确定不告诉她么？万一她后来知道了生气怎么办？到时候和离书一丢，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会的。”顾文若倒是自信满满，他的笑意有些甜甜的沉醉，“我家夫人有气一般直接发，就算是一刀将我砍了都不会费劲写个和离书。”
沈吟：“……”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沈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清秀俊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轻咳一声，说道：“其实我还是挺相信她的，就算告诉她倒也无妨，说不定还可以帮到我们。”
顾文若并不赞同，他摇头称否，没有丝毫犹豫，他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你信不过她？”
“我得护着她。”
枯黄的树叶变成轻悠悠的影子落下，月亮半隐半现在云层之后，洒下极为清浅的光影。两人一起走过六合巷旁边的小桥，桥上风大，等下了桥，沈吟便驻足于桥下。
秋风摇曳着他极白的衣袍，秋夜的冷意也顺着袖口吹进他的身体。沈吟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朝顾文若微微一笑。相识已久，他们已经无需那些虚礼，他的声音平静又坚定，他说：“边愁，时机已到，你我生死，各看天命了。”
“阿吟。”顾文若看着他，“谢谢你。”
“你明知道这种话我不爱听，还说出来做什么呢？”沈吟用手肘戳了他一下，笑意更浓了，“哎，顾边愁，你若是敢在我坟头上说这些，我做鬼也要找你收回去。”
明明沈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甚至是笑着的，可是听在顾文若心里却有些酸涩心痛。
“阿吟，这件事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可以——”
沈吟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七年了，我能躲得开吗？拉我进来又要将我推开，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文若刚要说出几个字，又给人打断了。
“好了，我以为这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许竹君的事吧。为了安心那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已经不是躲能躲得过去的了。”沈吟顿了顿，“可能要难为她了……”
顾文若不知道沈吟说的这个她是云昭还是许竹君，只是如果真的要娶她的话，那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世家贵女，才貌双全的许竹君，怎么可能喜欢在外征战，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狠厉将军？
“既如此，你快些回去陪她吧，往后可就没有这样的安稳日子过了。”沈吟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我先去王爷那里了，明□□堂见。”
顾文若抓住沈吟拿开的手臂，然后又缓缓松开，他轻轻叹息道：“明天……见。”
目送沈吟离开之后，顾文若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等到秋风凉透了他的身体，他才移步到顾府门口，轻轻推门进去。
门并没有锁，显然是替他留着门呢，顾文若合上大门，轻手轻脚地插上门闩。借着月色走过影壁，他看到了坐在房间门口的代望山。
此时已是亥时，代望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庭院里细碎的脚步声，他立时清醒过来，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
“望山。”顾文若眼中的疑惑只闪过了瞬息，剩下的全是了然。这么些年以来，代望山一直默默守在云昭身边，代替她的哥哥一直守着她的平安。
“嗯，是你回来了啊。”代望山站起身来，安心地连打了两个哈欠，然后习惯性地拍了拍顾文若的肩膀，说道：“交给你了，我去睡觉了。”
顾文若看着代望山转瞬即逝的背影，心中无限怅惘，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真的就要没了吗……
他推开卧房的门，只见晚儿和秋霜也坐在桌子旁边，用手托着腮，几乎都要睡着了。他轻声开口唤道：“晚儿秋霜，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秋霜率先惊醒，她随手抹了一把脸，立时站起身来，“您回来啦？您可算回来了！”她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一丝殷切的期盼。
晚儿往旁边一直倒下去，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秋霜赶紧跑过去接住她，让她歪在自己怀抱里。晚儿没有摔醒，倒是被人给抱醒了，她挣扎了一下才看清是秋霜，连问了好几声：“怎么了怎么了，有坏人吗？”
顾文若：“……”
这俩小丫头在这里守着有什么用，十个她们也抵不过一个云昭的杀伤力大呀，不知道真有危险是谁保护谁呢。
待晚儿看清来人，这才朝他施了一礼，恭敬道：“大人回来了，我们家小……夫人还在等您呢。”
“还没睡？”顾文若往屋里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动静。
秋霜也看了两眼，忍着困意答道：“这会儿好像睡着了，之前一直在说话，喂过了醒酒汤也不管用。”
顾文若随口问了一句：“说什么话？”
“说……”秋霜支支吾吾起来。
晚儿替她周旋道：“什么都说一些啦，不过说的最多的就是骁哥儿和大人……”
“好，我知道了，你们快些回去睡觉吧。”顾文若又目送晚儿和秋霜离开，她们的身影小小的一只，在秋风里缩成一团，弱不禁风，却还坚持守在云昭身边。如此深厚的情谊，连他都有些感动。
他今晚已经目送了太多人了，好像送完他们，这些日子就要匆匆流过去了，他有些舍不得。
顾文若轻轻地合上房门，脱下这一身繁杂的官袍。这种浓墨般的蓝色并不适合他，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无情疏远和不留情面。不过他的里衣是柔软的白色，倒是冲淡了冷峻的气质
白色的里衣自然垂着，于他而言很是贴合。借着昏暗的烛灯，即使是在夜里也能看清他的身形，有些清瘦，不过身姿挺拔，雅中又带了一丝韧劲儿。
凉秋里这样穿成确实有些单薄了，他方才在桥边已经吹了一阵冷风，现在的手还没有暖和过来。
顾文若生怕吵醒云昭，轻手轻脚地走到里屋，然后小心地掀开被子，慢慢躺了上去。
“一个半时辰。”云昭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些委屈。
“还没睡呢？”顾文若替她掖了掖被角，便又躺了回去，他不太想用自己冰冷的手碰她。
“睡了，被你吵醒了。”
他的声音温柔又叫人安心：“我动作这么轻，还能听见？”
“能。”云昭转过身来扯他的胳膊，“你得负责。”
“好，那我负责哄你睡觉。”顾文若又替她理了理被子，然后把手放在被子外面，轻轻揽住她的身体。
“把手给我。”
可他并没有动作，“我手好凉，等暖暖再给你。”
“信不信我给你卸了？”
“……”顾文若只好乖乖地拿回来给她，“夫人这是醒酒了？”
“嗯。”云昭与他十指相扣，暖意笼在他的手心，“不过也可以不醒，看你更喜欢哪个？”
顾文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待他听明白了云昭话里的意思，轻轻抵上她的额头说：“那我可以都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