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若挥手挣脱代望山，一把便抓住了准备去逮蛇的云昭，将她护在身后。他的眼神中全是惊慌，笑意全无，严肃道：“你是真莽啊？什么都敢往上冲？”

此蛇名为五步蛇，民间又称白花蛇，其毒性剧烈，攻击迅猛。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消多久便会呼吸停滞，心脏衰竭而死。

代望山听他说有剧毒，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毅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以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姿态对准了那条蛇。

“别去惹它。此类蛇眼神不好，不惊到它就不会咬人的。”顾文若道，“慢慢往后退，绕远些走，我们先撤出去。”

闻言，众人谨小慎微地抬脚往营帐外面撤步，眼睛还死死盯住毒蛇所在的方向。等他们都已经走到帐门口了，云昭还站在原地不动。

江迟疑惑：“快走啊，等它来咬你呢？”

云昭却道：“不杀了它，咬到人怎么办？”

“它扑上来的速度可比你拔刀快。”顾文若劝道，“如果不去招惹，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的。这本就是荒郊野外，遇见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云昭眉头一皱：“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此刻她的营帐中有一条，代望山他俩也是被蛇吓过来的，难不成他们今夜扎营扎到蛇窝上了？

顾文若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代望山，如是解释道：“说不定是同一条呢，从那边游过来的。”

待四人迈出营帐，鼻尖便飘来了一阵烤肉的香气。众人定睛一瞧，两名守夜的士兵正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兔子腿。

听到身后有声音传出，两名士兵忙抹了一把嘴边的油脂，抄起地上的家伙便指了过去。待看清楚是顾典军和几位大侠，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那位身形偏瘦小的士兵向顾文若施了揖礼，问道：“典军，可是需要新的营帐？”

顾文若沉吟片刻，这才点点头：“需要，辛苦你了。”

“典军和几位大侠要吃肉不？赶了好久的路一准儿饿了！”这位烤兔子的士兵名字叫赵长虎，身材要更魁梧一些，却长着一张颇具喜感的年轻面孔，他操着一口方言：“不够俺再去抓上两只，这里的兔子都不怕人的，一逮就逮着了。”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云昭道，“你们守夜的时候要注意安全，附近好像有蛇。”

赵长虎粗眉大眼、面色依旧稳如泰山，语气里充满了轻松：“放心好了！俺可是捕蛇小能手。”说着拍了拍胸脯。等帐篷安置好了，赵长虎果然身体力行。他胆大又心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保这回绝对没有蛇，几人这才放心睡去。

……

今夜有惊无险，平安度过。清风吹拂过山头，揉乱了竹林的树梢。

天刚蒙蒙亮，山中的鸟儿恣意地称颂起了清晨。人在晨光里醒来，伸展去一夜的疲惫，吃了些粥饭，便奔着山下的寨子行去。

此寨名为清凉寨，寨外有条清凉河，河水绕着寨子盘了一个圈，肥沃了方圆几十里的土地。

清凉寨并不是寻常的一处小寨子，此处得天地之馈赠，山川沃野、鸟语花香、永年丰收。因此有许多寨民住在这里，在这里颐养天年也是非常不错。

看起来长王殿下也很是喜欢这个地方，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田头的老翁热情地打着招呼，还问人家地里的瓜是否香甜啊。

“甜滴很！”老翁的心情也非常不错，可能是因为早晨的天气恰到好处的凉爽，人也爽利起来。老翁从地里挑了一只大瓜，放到耳边敲了敲，递给眼前这位身着华服的小公子。他自夸道：“甜！旁处可寻不到。”他见李容要从兜里掏钱，忙摆了摆手：“不要不要！”

“这怎么行！”李容执意要给，“大热天的，种点瓜也不容易。”

老翁笑了笑：“你们人怪多的，找几个小伙子，帮我浇浇地就成。”

于是几人下马帮老翁挑了两趟河水，给瓜田喂得饱饱的，这才继续往前路行去。

李容新得了一个大大的瓜，虽然还没有吃到嘴里，可是心里已是十分香甜了。

队伍打马从清凉寨前经过，寨子里的人各做各行，自得其乐。还有几个小孩正在嬉笑打闹玩着追逐游戏，看到寨门口走过的马儿们，一个个欢欣雀跃，吵嚷着：“我长大也要骑马我长大也要骑马！”说着便跑了出来，站在门前看奔腾的马儿。

马蹄踏过，尘埃飞扬而起，弥漫在孩子的眼前，可他们眼睛里闪烁着的全都是向往。

几名士兵被蓬勃的朝气所吸引，回望孩子们的眼睛，从这些稚嫩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一些陈旧得有些零散的回忆。过惯了刀尖舔血、奔波劳碌的苦日子，再看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怀念。

怀念童趣的大人，和憧憬长大的小孩，就这样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擦身而过。就这样，继续过彼此的生活，在心中无限艳羡此刻已然得不到的身份。

……

众人骑马顺着清凉河奔波了一会儿，终于绕到了清凉寨的西侧。

此时的太阳变得稍微热烈起来，晒得大地终于开始发烫。不过恰巧这行人马来到了一片林子，树林阴翳，挥发出了凉意和绿叶的香气。

四十余人的队伍排成两列行进，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因为有个马车夹在中间，整个队伍走得并不快。

金崖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一骑绝尘。他总是嫌后边的人骑得太慢，一点策马奔腾的感觉都没有。好不容易才逃离了京城的拥挤，来到了杳无人迹的旷野，不纵情驰骋怎么对得起这一番远行呢？

其实云昭的马儿跑得也很快，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嫌别人太慢，而是多年的习惯形成了自然。她跑出去一段便停在半路上等待后面的人赶上来。

没有了将军身份的束缚，云昭倒是舒服恣意了不少，心里也轻松愉悦了许多。如果不是七年前满心仇恨，一时头脑发热，如今她也应该是个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江湖儿女吧？可一旦被困囿于那个身份之中，架在了那个位置，她是想抽身也抽不出来了。杀兄之仇、欺君之罪、家族命运，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幸而如今北境的兵戈交战已然结束，等到大仇得报，她便打算辞了官到梁洲老家去，和家人一起安度余生。她想，只要亲人好友能够平安顺遂，她此生已然别无所求了。

云昭又跑出去半里，她勒马停在原处，回头便是紧随其后的代望山。她望着他笑了笑，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这样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永远忠诚，永远对云家好。她的心中蓦然升起几分感动。

“大哥二哥！”江迟终于追上了前面的俩人，浅紫色的发带飘扬在风中，衬得他神采奕奕。他凑过来低声提示道：“陷阱陷阱，就在附近了，踩到了我可不救你们。”

哦对！这里是他们原本计划加入大部队的地方。只是没成想半路遇到了山贼，计划也被迫提前了，可设置的陷阱还没来得及撤掉。

三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顾文若便带着队伍跟上来了，主要是驾着马车比骑马要稍慢一些，因此骑兵们也不得不压着些步子。

顾文若也不是不愿意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他也想和云昭一起畅快淋漓地奔行。主要是金崖已经窜的没影了，剩下的人里能带队的只有他了。他总不能也抛下长王殿下和队伍，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吧？

终于追上了他们。说实话顾文若并不是容易心焦气躁的人，可他悠着步子跑了半天心里还是稍有些不畅快。

不过他看了一眼云昭，心中的不快意便瞬间烟消云散了。云昭也回看向他，眸中还含着笑意，好像在跟他说，不当将军真的太太太爽啦！老子再也不想干啦！

真好，看着她这样，顾文若也开心，此时此刻的她就是她自己，没有任何规则的束缚。就算她碍于身份不方便跟自己讲话，就算她没分多少眼神给自己。可是知道她在这里，她也在乎他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云昭可以是恣意张扬的姑娘，也可以是冒失莽撞的将军。因为有他愿意替她周全一切，军中是，朝中亦是。

清清爽爽的风裹着片片树叶吹下，顾文若揽了满袖的清风，浅色的衣摆随之翻飞而起，又缓缓落下。

云昭心中愉悦舒畅，讲起话来也随心所欲。等顾文若乘马走近，她浅笑着看他，倾吐出几个音节。

她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倒不似平时的刚劲淡漠。听到她的话，顾文若先是一愣，似是有些意外。随后他柔和平静的眼睛浅浅弯起，如沐阳光一般温暖，他从来没有笑得这样自然过。因为云昭方才用漠边郡的方言跟他说：“你还挺好看的。”

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听不懂这些陌生的字符，而且这些士兵也并不是从边威大军里面挑选过来的，而是京师的一队精锐骑兵，漠边的方言更是连听都没听过。他们都将这几个音节当成了风拂过耳畔的沉吟，任它飘过去了无痕。

所以能听懂这句话的就只有顾云代三个人。果然，代望山闻言也有些意外，他来来回回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心道，将军这是突然开窍了吗？怎么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话？

可是顾文若并没有回应她的话，他的心有些慌了，往日的伶俐在此时都哑了声。或许云昭只是随口一说，可听者却动了心，阳光和煦，比大婚那日还让人满足。

突然间，远处忽起一道惊呼声。他不得不将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凝神肃然道：“这个声音，是金崖。”

此时金崖的声音直直冲上云霄，破口大骂道：“谁他奶奶的设的破网！把我放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