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渡口喧嚣渐远，唯余一片金光灿灿。

沈之衡一路护送柳清回铁匠铺，两人并肩而行，却一言不发。

沈之衡时不时偷瞄柳清一眼，见她脸上的假胡子还没摘，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反倒是柳清，仿佛丝毫没察觉沈之衡的异样，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

路过一家豆面摊，柳清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老板，来两碗豆面，多加辣子！”

沈之衡回过神来，见柳清已经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便走过去坐在对面，“我还不饿，你自己吃吧。”

“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吃了？”柳清白了他一眼，将两碗豆面都拉到自己面前，“这两碗都是我的！”

沈之衡愣了一下，柳清已经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得毫无形象可言，辣椒油沾满了嘴角，却毫不在意。

沈之衡看她这副“不拘小节”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没说什么。

柳清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沈之衡的反应，见他只是低头喝茶，心中又生一计。

“哎，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那些会做饭的姑娘，”柳清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我这样，空有一身力气，却连顿饭都做不好，真愁人啊。”

沈之衡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柳清一眼，见她正眼巴巴地瞅自己，面上带着几分狡黠。

“你想说什么？”沈之衡放下茶杯，淡淡问道。

柳清用手帕随意擦了擦嘴角，“没什么，只是希望我未来的夫婿，能做得一手好菜，毕竟我这个人，别的都好说，就是嘴馋。”

沈之衡沉默片刻，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清见他这副模样，暗自得意，看来这招“欲擒故纵”果然有效。

她正盘算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好让沈之衡彻底打消娶她的念头，却见沈之衡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朝远处走去。

“哎？你去哪儿啊？”柳清放下筷子，对着沈之衡的背影喊。

沈之衡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消失在人群中。

两碗豆面顷刻下肚，柳清打了个饱嗝，恰在此时，沈之衡提着油纸包回来了，“给你的。”

柳清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热乎乎刚出炉的糖渍核桃仁。

柳清：“……”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柳清忍不住问：“这是何意？”

沈之衡：“给你补补脑。”

柳清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铁匠铺时，柳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听到动静一抬头，看见柳清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顿时大惊：“清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负？”

“娘，我没事。”柳清随手拿起水瓢，舀起井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洗完脸一抬头，却见沈之衡还站在院中，柳清有些奇怪：“沈大人怎么还不回去？”

沈之衡干咳两声，别过脸去，“这就走了。”

刚走到门口，从门外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小厮，来人抬眼一看，大喜道：“大人，可找着您了。码头抓到的工人已经全部关进牢房，就等您过去审问了。”

小厮话音刚落，柳清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抓过沈之衡的胳膊就往外走，“走走走，我扛大包的工钱还没给结呢，正好和沈大人一起去，找那工头说道说道！”

沈之衡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他站稳身子，无奈地看了柳清一眼，“清儿，你……”

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心想今日若是不让她跟着，恐怕她又要闹腾，便退了一步，“好，我带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到了衙门不许胡闹，一切听我安排。”

柳清立刻笑嘻嘻道：“沈大人放心，我保证乖乖的，绝不给你添乱！”

出了铁匠铺，日头已经爬上枝头，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柳清一路上都在和沈之衡说码头工人的事，试图从他口中打探些关于案情的线索。

沈之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平日里清明的眼神，此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倦色。

柳清这才想起，沈之衡昨晚一直在码头搜查，天亮时又送她回家，一夜未眠。

她自己天生精力旺盛，一晚不睡没什么，可沈之衡这文弱书生，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我说沈大人，”柳清用手肘撞了撞沈之衡的胳膊，“你这体力，不行啊。这才刚出门就一副要散架了的样子，以后怎么替我查案，怎么帮我报仇啊？”

沈之衡被她这一撞，差点踩到路边的一滩水洼。他抬眸瞪了柳清一眼，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责备：“清儿，莫要胡闹，行不行，得试过才知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

柳清歪着头沉思片刻，开口：“那沈大人想怎么试？要不咱们比试比试？”

“咔！”沈之衡踩断一根枯树枝，脸颊不知何时泛起可疑的红晕，说话也结巴起来，“比、比什么？”

“咱们就比谁先跑到衙门口，如何？”柳清说着，双臂摆于身侧，做出一副起跑姿势。

“不……”沈之衡刚说了一个字，柳清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只留给沈之衡一个潇洒的背影。

沈之衡无奈，只能加快脚步在后面追。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看着这一前一后奔跑的二人，脸上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大胆，当街奔跑？”

“那位公子莫不是在追赶心上人？瞧他那神情，真是焦急万分啊！”

听着路人的议论，沈之衡脚步更沉重了。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姑娘家远远甩在身后，真是颜面扫地！

柳清一路飞奔到衙门口，等了半炷香才等到升堂。

她和一众来看热闹的百姓挤作一团，看向坐在公堂之上那人。

沈之衡换了一袭青色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颇有几分威严。

堂下跪着的，正是那些被抓来的码头工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都是些穷苦人家。

“你们可知罪？”沈之衡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

“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

“小人只是听从工头吩咐，并不知道船上装的是什么！”

工人们纷纷喊冤，乱糟糟的像一群无头苍蝇。

柳清垫着脚往里看，心里却盘算着，这案子既然和私盐有关，那工头肯定脱不了干系，可为何不见那工头的踪影？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挤到她身边，浓重的汗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险些背过气去。

“死丫头，你挤什么挤！”那壮汉恶人先告状，推了柳清一把。

柳清定睛一看，这不是就是招她扛大包的工头吗？原来没被抓到。

她柳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即撸起袖子，一掌拍在那工头肉墩墩的背上，震得那工头一个趔趄。

“好你个黑心肝的！欠我的工钱还没给呢，跑得倒是快！”

工头被柳清这一巴掌拍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姑娘，顿时火冒三丈。

“哪来的小丫头，敢跟老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他撸起油腻腻的袖子，露出胳膊上虬结的肌肉。

柳清可不怕他，一把揪住工头的衣领，“少废话！赶紧把工钱付了，不然我们对簿公堂！”

那工头被柳清拽得直翻白眼，嘴里骂骂咧咧，却在挣扎间，不小心碰掉了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

布袋落地，洒出了些白色颗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柳清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盐粒，更加不能放手。

那工头见盐袋掉落，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和柳清纠缠，弯腰就想将盐袋捡起来。

柳清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招，眼疾手快地一脚踩在那盐袋上，大喝道：“沈大人，这人身上带着私盐，肯定和码头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快把他抓起来！”

那工头发觉事态不妙，心知今日怕是难逃一劫，索性心一横，猛地推开柳清，转身就跑。

“别跑！”柳清早有防备，在他转身的瞬间就追了上去。

衙门外的官差见状，也立刻加入追捕的队伍。一时间，衙门口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柳清身轻如燕，在人群中穿梭自如，那工头身形笨重，哪里跑得过她？

两人一追一赶，竟跑到了城郊的树林里。

“臭丫头！你给老子等着！”工头跑得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朝柳清吐了口唾沫。

“等你个头！”柳清可没工夫和他废话，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那工头的肚子就是一拳。

工头也不是吃素的，肥厚的肚皮堪比城墙，硬生生扛下这一拳。他怪叫一声，反手就朝柳清抓来，柳清侧身躲过，两人扭打在一起。

衙役们姗姗来迟，见柳清一个姑娘家，把人高马大的工头按着打，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沈之衡骑马赶到，见此情形，忙喝令道。

衙役们这才如梦初醒，提着刀就冲了上去。

沈之衡翻身下马，许是太过着急，脚下一时踩空，竟生生摔了个屁股墩儿。

柳清听见动静，分神朝沈之衡看了一眼，见他摔倒在地，顿觉好笑，“沈大人，你这身手也该练练了。”

“你还有心思笑！”沈之衡又气又怕，“还不快过来！”

柳清还想再调侃他几句，却见沈之衡面色严肃，正好官差也已就位，料想工头也跑不了，便不再多言，乖乖地朝他走去。

谁知，就在这时，几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场中的众人！

“小心！”柳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将沈之衡扑倒在地。

利箭“嗖嗖”地从两人头顶飞过，钉在身后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柳清惊魂未定，只觉得沈之衡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沈之衡迅速反应过来，将柳清护在身下，沉声道：“别怕，有我在。”

柳清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得她脑袋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