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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零一七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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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水库绑架案”算是社会恶劣新闻,事态严重,但很快就没有热度了,连嫌疑人最后怎么判的都只在报纸占了小小一角,还没某地养殖场丢失五头猪的排版大。

要怪只能怪当时网络还不算太普及,可能智能手机都不是太普及,要放现在,估计能在微博上挂一整个月的热搜,先是官方播报,然后是媒体,紧接着还有各种受害者发声,恐怕一直持续到嫌疑人被判决都没法消停,此后每年的这天,都要有一波网友发起的悼念。

毕竟,实在是太严重了,死了这么多人,还都是未成年,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对父母一夜白头。

叶景当年才八岁,溺水,又受了刺激,在医院持续低烧一周才好转,人都差点烧傻了,所以关于事件发生的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到现在,此时此刻,他只记得自己在那场意外里失去了姐姐。

而原本死的人应该是他,为什么会变成姐姐?叶景想不起来,也不太愿意去想,就连“原本死的应该是他”这件事,都是老爸老妈告诉他的。

并且由于他们总是将这件事挂在嘴边,导致叶景只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在许多年后的今年,他甚至只记得这件事了。

——你姐死了,因为你死的。

——她替你死了,你能活着全靠她。

这些话叶景听了七年,心脏都听麻了。

愧疚吗?

应该是有点愧疚的吧。

毕竟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

但也只有一点。

毕竟他也真的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他就应该死了?

挺莫名其妙的。

从姐姐的房间出去后,叶景坐到了饭桌上,餐桌一如既往地摆着四副碗筷,叶景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然后一言不发地吃饭。

他不说话,爸妈也不说,整个房子仿佛一个默片剧场,吃完后,叶景再默不作声地收拾餐具,打扫厨房,家里只有厨具碰撞的声音,老爸老妈连看电视都不开声音。

叶景觉得他们家可以开个自媒体账号做白噪音,全天二十四小时直播,绝对能一日千里一本万利。

洗碗的时候他又有点后悔,老妈其实厨艺一般,今天有道本该很下饭的茄子煲,不知道是火候不对还是调味放少了,味道竟然很一般,叶景只吃了半碗饭,都没吃饱,他现在真的有点想吃烧烤了。

小区楼下就有好几家烧烤店,有一家还叫什么丘比特烧烤,莫名其妙的名字,大概只有被爱情蒙了眼的小情侣会去。

爱神丘比特,叶景想起了今天下午的那只狗,好像也叫这个名。

还挺洋气,就是跟柴犬的气质不太符合,可能叫芝麻圆子,或是玉米糕子荷包蛋子之类的要更贴一些。

想到香甜软糯的烤年糕,叶景咽了咽口水。

啊,想吃烧烤,待会还是下楼买点什么当宵夜吃吧。

“烤玉米烤年糕吃不吃?”余兮举着烤签扬声问。

“不吃,给我肉!”江倦好说好歹才把丘比特带回露营地,路上拽一半扛一半,累了个半死,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晃晃手,“先给我瓶饮料,什么都行。”

张陌尔给他递了一瓶可乐,咬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说:“我就说跑不远嘛,别把我们丘比特想得那么笨好吧?对吧,特特。”

丘比特冲到张陌尔面前讨好她,也想吃鸡翅,张陌尔早有准备,从旁边拿了一只无调料的扔给它。

余兮给江倦递了个纸盘,上面放着刚烤好的鸡腿,问:“在哪找到的?”

“水库边上。”江倦说,“就今天早上我们路过的那里,它可能回去找他的屎了。”

张陌尔闻言踹了一脚他的椅子,怒吼:“我在吃东西啊大哥!!”

江倦被震了一些,刚到手的鸡腿差点掉丘比特嘴里,还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

余兮问:“水库边也不远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倦看着趴在地上咬鸡翅的狗,气道:“这傻狗不肯走,赖地上了,走两步又趴一会,我特么扛着它走回来的。”

张陌尔和余兮立刻笑了起来。

江倦又说:“不过也不能算是我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它已经跟别人在一块。”

张陌尔惊讶,“这边还有人来?”

江倦:“我们不是人吗?”

张陌尔:“我以为像我们这种富有冒险精神的神经病不多。”

“我们有六个人。”江倦说,“也不少。”

“找到丘比特的是几个人?”余兮问。

江倦咬着鸡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

张陌尔立刻道:“一个人敢来这儿?你确定那是人吗?不是撞见鬼了吧?”

她话音刚落,周围四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人给了张陌尔一巴掌,异口同声道:“你闭嘴!”

本来答应她来这个鬼地方露营就已经够勉强了,还要时不时听点鬼故事,简直是强人所难,难上加难。

张陌尔毫无歉意地笑了下,“你们怕什么,这天刚黑,鬼哪有那么快出来。”

徐离大叫:“闭嘴啊!你不知道鬼片经典开头就是一群少男少女在野地露营吗!你看倦哥都被吓到不敢出声了。”

张陌尔看向江倦,他确实在沉默,但脸上的表情的明显不是害怕,而是在思考,良久他才缓缓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个男生长得特别漂亮,漂亮得都有点不像真人了。”

张陌尔反应很快地跟上他的脑回路:“狐狸精?男狐狸,有尾巴吗?”

江倦摇摇头,“没有。”

张陌尔也开始沉思,“嗯……道行挺高,修为得上一千年了吧。”

江倦:“玉面狐狸,他的脸跟我之前去洛阳旅游看到的神像一样。”

张陌尔大惊,“我擦,真的假的啊,这真的有点恐怖了哥。”

江倦又思考了几秒,“真的,真的很……很难描述的脸,反正很漂亮。”

余兮看其他三人已经被吓得抱成一团了,赶紧出来主持公道,“好了打住,不可能是狐狸,不然丘比特都成骨头了,江倦也成人干了,少自己吓自己,今晚还要不要过了,不然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江倦还在回忆,再次强调,“真的漂亮得不像真人,我第一眼看到都有点懵。”

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叶景被一场雨打碎了烧烤梦,他刚要出门的时候外面就下雨了,下雨天烧烤大排档不开,宵夜吃不成了,叶景垂头丧气地从姐姐房间里抱出一只柴犬玩偶,将它放到了自己床头,决定今晚抱着它睡。

枕头就位,玩偶就位,被子就位,灯光就位,一切准备就绪,叶景打开了那本放床头一年的书开始睡前阅读。

这是一本旧书,出版信息上写着2002年,是他出生那年,封面有些磨损,但因为前主人的爱惜,每一页都很平整。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姐姐最喜欢的书,总是见她在看,他一直忍着没翻,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今天看。

没想到真天赐良机。

感谢烧烤,感谢雨天。

他翻开扉页,上面写着一句话:

——生日快乐,希望叶喻永存蓬勃的生命力。

落款是梁,叶景知道这个人是谁,一个总是出现在姐姐身边的男人,话很多,很会逗姐姐开心,七年前对他和姐姐都很好,现在对他也很好,即便身在外地,也会时常打电话关心他。

叶景翻开正文的第一页,看见了这本书的第一段话: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一个,不可以随意调换。

叶景默念着最后两句。

——你只能是其中一个

——不可以随意调换

他做了八年的叶景,又做了四年的叶喻,在最近的三年里,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随意调换身份,在爸妈想要叶景的时候做叶景,想要叶喻的时候做叶喻。

可事实好像是,无论做谁,他都已经不得要领了,谁也不像,谁也不是。

叶喻那蓬勃的生命力,他模仿不来。

叶景盯着那两行字,有种被踩了跳脚的恼怒感。

操,不看了。

他合上书,将它重重地放到了床头柜上,一同放在那的手机响了起来,叶景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梁哥”。

叶景将脸埋在身边的柴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摸着手机点了接听,闷声道:“喂。”

梁海声刚下班,此时应该是还在公司楼下,因为叶景听到背景音里有人跟他说明天见。

“小景,要睡了吗?”梁海声问。

“还没。”叶景回答,“梁哥你刚下班吗?”

“差不多吧。”梁海声说,“在公司吃了宵夜,所以现在才出来。”

“噢。”叶景躺倒在床上,听到夜宵两个字,决定一会出去找点饼干吃。

梁海声笑了声,拉家常道:“今天有去哪玩吗?”

叶景沉思了片刻,含糊道:“没去哪,遇到了一只狗,柴犬。”

梁海声问:“水库那边吗?”

叶景见瞒不住,便承认了。

梁海声叹了口气,那边挺危险的,但他又没法劝叶景,只好说:“下次去要注意安全,去之前提前告诉我。”

“嗯。”叶景应了声。

梁海声又说:“快要开学了吧,期待高中生活吗?”

“唔,就那样。”叶景说,“后天开学。”

梁海声说:“给你寄了开学礼物,应该明天到,记得去拿。”

“好。”叶景说,“谢谢梁哥。”

“跟我还说谢呢。”梁海声笑了一下,“好了,我的车到了,等放假了回去看你。”

“好,梁哥再见。”

“再见。”

两人通话就这样结束了,短短一分钟,谁都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但谁都没有提。

挂了电话后,叶景看着被他砸在床头柜上的书,抱着软乎乎的玩偶,小声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姐姐。”

“姐姐,大姐,亲姐!”林彦一边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一边大喊,“我嘞个亲娘!!张陌尔!你做计划的时候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下雨天露营!亏你想的出来!”

“别姐了。”江倦头发都湿了,搭额头上,他甩了甩,卷起折叠桌板,“先把东西抬进棚里。”

“靠!”张陌尔也很生气,“天气预报明明就说今天是晴天!”

江倦扬手把桌板抛到棚子下,一手抓起两张椅子,提着一块走了进去。

夜雨下得突然,六人狼狈地收拾了东西,挤成一团站在遮阳棚里,目光呆滞。

“还好倦哥说租个遮阳棚……”徐离说,“不然我们就精彩了。”

“现在也挺精彩的啊。”江倦评价道,他蹲下来摸了摸丘比特身上的毛,“好小子,你躲得挺快,竟然一点没湿。”

丘比特冲他汪汪叫了两声,江倦抱住它的脖子,“stop,小声点,都有回音了,怪恐怖的。”

“啊……”王念用纸擦着身上的衣服,“现在怎么办?回帐篷?”

“下雨了,要不收拾东西回家?”徐离问。

“可我跟爸妈汇报的是今晚在张陌尔家住,一会突然这副德行回去,我爸妈这辈子不可能同意我出门了。”林彦丧着脸说。

张陌尔也不想回去,“现在回去肯定被我哥笑到明天,今早出门的时候他就诅咒我出门会下雨来着,都怪他的乌鸦嘴。”

“你俩去倦哥家睡地板算了。”余兮也有些被天气影响了心情,想回家洗热水澡,“倦哥家没人吧?”

“没。”江倦说,“我爸妈前天刚回来过,保守估计两个月不会回了,我姐也不在。”

“嗯……”张陌尔抬头看着遮阳棚边不断落下的水珠,“说这么多,其实我们也没法现在拖着这么多东西走到大路等车。”

王念叹了口气,“还是回帐篷吧,夜来听雨眠,也是种体验。”

江倦回头,看他们一个个头发和衣服都有湿掉的痕迹,说:“先拉开椅子坐一会儿吧,衣服干了再回去,速干衣很快的。”

“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张陌尔不爽地说,“我特意带的顶是透明的帐篷,还想躺着看星星呢,现在我都有点怕透明那块兜不住水半夜漏我一脸。”

“你想的太美好了。”徐离往她脸上拍了一张纸巾,“还透明顶的帐篷,半夜一睁眼看见一条蛇盘踞在顶上你就老实了。”

“卧槽!”张陌尔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思看了看脚边,抱着胳膊说,“那我宁愿半夜醒来发现狐狸精趴我耳边,至少人家漂亮。”

江倦望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夜色,看着雨掉在脚边,闻言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确实漂亮。”

徐离不甘示弱:“你怎么知道不是蛇精吗?蛇精不漂亮吗?白娘子和小青等着你呢。”

“啊啊啊!”张陌尔最怕的就是蛇,她冲过去要打徐离,胳膊肘没注意撞了一下旁边的江倦。

江倦被撞得一个踉跄,拿在手里的手机就掉了下去,“啧!小心手机!”

“斯密马赛,倦哥。”张陌尔立刻停下来,低头找,“掉哪了?”

“地上。”江倦说,“手电筒往地上照一下。”

叶景一手拉着台灯往地上照,一手撑在床头柜上。

妈的,耳机刚拿出来就掉了一个,不知道滚哪去了。

他四处看了看,倒挂在床沿往床底看去,终于在床腿儿后面看到了,叶景伸长了手将它拿回来,随便擦了擦,戴上,耳边就传来了队友的声音。

跟他双排的张陌希发现他不动了,跟打电报似的喂了好几声,“喂喂喂,你咋不动了,掉线了?”

“刚在找耳机。”叶景说,“走吧,去p城。”

“行。”张陌希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感叹,“我妹不在家打游戏就是清静啊,她也是个人才,下雨天去露营,现在肯定变落汤鸡了,我一会得打个电话过去笑话一下她。”

“露营?”叶景想起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个人,名字想不起来了,反正就穿得像个变色龙的那个,好像就说他和朋友在露营烧烤来着。

不过都这个点了,应该已经烤完回家了吧。

“后天开学还要跟她一块儿去学校,想想我就窒息。”张陌希无语地说,“就她那成绩竟然也能进实验班,咱们江桦也是落魄了,高中部招不到生源吗了吗,招了这么几个玩意进来。”

他吐槽起他的双胞胎妹妹来有一本红楼梦那么长,两人一见面就掐架,父母从来不将两人放在同一个学校,防止发生暴力事件。

只是到了高中不知怎么的,他妹竟然主动要求跟哥哥同校。

“实验中学本来也不差吧。”叶景接话,“而且我听说他们高中部的宿舍有洗衣机,江桦都没有,她怎么不直升?”

“她说江桦帅哥多!”张陌希大喊了一声,“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踏马算是什么理由?我这么聪明,我妹竟然是个弱智的色鬼,太丢脸了。”

叶景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评价道:“看得出来你妹确实喜欢帅哥,竟然放弃了洗衣机,来江桦洗三年衣服。”

“他们实中的人脑回路都不太正常。”张陌希说,“他们班的那个不知道什么野榜封的学神,也要来江桦,我怀疑是被我妹忽悠来的。”

“学神?”叶景挑了挑眉,“大名人啊。”

“算是吧。”张陌希说,“也是个很抽象的傻逼,特别爱装,不是在装逼就是在装逼的路上。”

叶景没什么兴趣了,敷衍地回着话,“哦,逼王,也在实验班吗?”

“对啊!”张陌希明显很不满,“他竟然不去竞赛班,也是奇了怪了。”

“可惜喜欢高考吧。”叶景说,“考个状元什么的装把大的。”

两人打游戏打得很晚,叶景平时很难入眠,躺下至少得花个一两小时才能睡着,特别是在今天这种什么都没干发了一天呆的情况下,可能还得花上双倍的时间,但出乎意料地,今天他很快就睡着了,还梦到了变色龙参加高考,最后还考了状元。

醒来脑子里还有变色龙的照片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画面。

太离谱了。

今天是周末,爸妈却不在家,房子里空荡荡的,叶景已经习惯了,站在厨房门口,在自己动手还是出去买现成中犹豫了三秒,还是决定出去买早餐。

小区外面有一圈店铺,对面小区也有一圈,各种早点应有尽有,叶景兜了一圈,绿化带的芒果树枝繁叶茂,挡住了早晨的阳光,即便在这个天气走一圈也不算热。

但叶景没买到想吃的,因为他到了才发现之前爱吃的那家早餐店已经倒闭了。

他也就一周没去光顾,这么好吃的店竟然倒闭了,住这边的人真是没品位。

最后叶景进了一家肠粉店,很快地吃完了一份斋肠,结完账后往驿站走。

驿站在小区大门的另一边,他拿着手机走大门过的时候,两辆吉普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团焦黄的东西冲了出来,撞到了叶景的小腿。

他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咬着舌头才没喊出来。

低头一看,顿时皱起了眉。

又是柴犬。

而且是丘比特。

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荷包蛋小背心,这回没趴他脚上了,但一直绕着他又跑又蹭。

叶景抬头,看见了同样一脸吃惊的……不记得名字的那个变色龙人。

紧接着,两辆吉普上的人一个个从车上跳下来,叶景的眼神从吃惊转成了震惊。

哇,一群变色龙。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一个,不可以随意调换。——史铁生

第2章 二零一七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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