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已至，临江城已经下了几场雪，但玄青宗内依旧花青草绿温暖如春。
只有万剑山主殿里陆问安的院子才会下雪。
纪灵在院中打坐，有雪落在她头上脸上肩头，她眼睫轻颤，抖落一片雪花，眉毛皱起腰似乎要被霜雪压弯下去。
陆问安靠在廊柱上，静静地看天上飘的雪雾，明明没有给纪灵分去半点目光，但他突然开口道：“气合归一，不要躲。”
纪灵身子僵了一刻，立刻又挺直了脊背。
师徒二人再无话，天地间仿佛只有风雪在飘摇。
月上枝头，庭中海棠早已落光了叶子，于是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枝叶撒下来，也落在她头上脸上肩上。
纪灵睁开眼，一身月华照得她眼下乌青明显，她长吁口气，拍拍衣服站起身。
陆问安发上也挂着几片雪，青年身形颀长，向她看来：“破了心魇，比你晏师兄还快一步到出窍，做得好。”
“被打了一顿也有所顿悟，”纪灵感受灵府里元婴孵化出来，变成更加刺目的一团元神，“多谢师尊以剑境为我护法。”
陆问安嗯了声，算是接了她的一句谢，随后他伸了个懒腰：“可算是渡完劫了……哎呦快走快走，师尊我要睡觉去了，累死了。”
竟是比她还坐不住。
说两句话就没个正形，纪灵撇撇嘴，伸手掐诀要出剑境，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对了，你今年怎么没收弟子？”
陆问安愣了下，没想到纪灵会问他……随即他失笑：“怎么你也问这个，将来你就安安心心继承我的饮霜剑主位子……”
“还是说你想试试九子夺嫡？”他被自己的话逗笑，于是雪下得更大了，“也不是不行，到时候我过继几个孩子来，你也试试八王之乱哈哈哈哈哈……”
神经，纪灵不理他了，抬脚走出剑境。
四周原本鲜活的雪景瞬时变幻，又与玄青宗春意盎然的山水融为一体。
一院寂静，甚至隐约能听到院外衔蝉奴拉长了声音叫。
陆问安一转身，整个人都陷进花草铺的地毯上。
他翘着腿看向夜空高悬的月亮，含住一只花杆嚼啊嚼。
“再收徒……就养不起了啊。”他一吐花汁，发出一声长叹。
…………
…………
晏秋来这几日也到了要突破的关头，于是纪灵便替了他的职，去巡视问道大殿。
今日有决明子师叔的大课，讲修炼心法与引气技巧，宗门内所有新弟子都要参加。
但她从窗内望去，见师叔眉头皱着，不时看向一个方向。
纪灵也看去，愕然。
药宗弟子席，人数竟是寥寥无几。
决明子察觉到纪灵在窗外的视线，他指尖轻点，传音入密：“阿灵，去看看。”
纪灵不打扰他讲学，于是大步向殿外御剑去了药宗。
逃课可是宗门大忌，更不用说这是掌门师叔亲自为新弟子们讲述引气入体的大课，这种大宗门仙尊的一点一拨都弥足珍贵。
远处不少药宗弟子聚集，纪灵大喝一声：“我从兽宗一路走到药宗，就你们宗门逃课人最多！”
“你们一个人逃课就耽误一分钟，一群人逃课耽误多长时间？”
“全宗门上下就等你们这群人！”
…………
…………
程芷月面色发白。
卧榻上躺着个同样面色发白的少女，她身形纤弱双眼紧闭，海藻般的长发垂落，一副苍白病美人的样子。
程芷月移开视线，看向愤怒的南风意。
“我不过只是出门了一趟，一回来诗诗就成了这样！”南风意勃然大怒，伸手指向程芷月，“你好狠的心……”
“诗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你为何如此对她？”
“我说过了，我会娶你的，你何必对她下此毒手……”
一声声喝骂震得程芷月双耳嗡嗡，她张张嘴想说不是她干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琉堇诗会倒在她的房中，也不知道为什么门外突然就围了这么多弟子……
陌生的惊疑的打量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窖。
直到她听到门外传来几声中气十足的大骂，震得场中所有人都回神。
如坠冰窖的感觉褪去，她眼前场景变换，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弥漫药香的室内。
场外弟子们神色还有些愣愣，不知是被突然吼了一遭还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逃了课，都慌乱起来，气氛吵闹又鲜活。
“还愣着干什么，去主峰大殿走廊上听掌门师叔发落，明日中午之前自去执法堂领罚。”
人群轰然散去，纪灵抱着臂才看见小屋里气氛诡异的两人……
不是，还来？
她原本抬剑欲走，但内里南风意的话把她雷得外焦里嫩，御剑都没站稳，啪嗒摔到地上。
“程芷月，现如今只有你的心头血能救诗诗了……”
纪灵发誓，她渡雷劫都没被这么兜头劈过。
这种挖心挖肾文学对纪灵这个现代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于是她从地上爬起来，向小屋内走去。
那边还在劈她。
“程芷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程芷月被他握住手腕，偏过头不看他，神情倔强又悲伤，如同池沼中唯一的圣洁小白花：“我从未爱过你……”
南风意双眼发红面色阴郁地大吼：“你……”
纪灵也大吼：“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吵了！”
她声音还被扩音法阵催动，瞬间盖过了南风意的阴鸷红眼掐腰文学的霸总风范。
纪灵抬手一指床榻：“你有病吧，在病人旁边大喊大叫的，你嫌她病得不够轻是不是？”
床榻上的琉堇诗似乎是为应和纪灵的话，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素白衣袍。
这太过狗血的一幕让纪灵目瞪口呆。
南风意扑过去：“诗诗，诗诗你怎么样……”床榻上的人只是脸色更苍白，于是他又转头看向程芷月：“程芷月，你救救她……”
他话音落下，门外就瞬间传来阵脚步声，接着一个洪亮声音推开了屋门：“阿灵师侄，我徒弟咋了你突然喊我过来……”
来人看着屋内，躺倒的琉堇诗，咬唇欲泣的程芷月，红眼阴鸷的南风意，还有打传音符摇人的纪灵。
来人正是程芷月的师尊，药宗丹竹长老。
丹竹长老身后还跟着几位药宗长老，都是被纪灵摇来的。
丹竹长老一把拉过纪灵，低声：“这咋回事啊？”
咋回事……纪灵看着场中，也低声：“不知道啊，但我感觉那男的下一秒就要喊治不好让我们所有人陪葬了。”
丹竹长老嘴角抽搐两下，然后又一把拉过程芷月，三人头碰头围成个小圈，她再次低声道：“都说了让你别跟他玩，你看吧这下好了，咱们要合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