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现在也是转身就走。

真心有时却不要，她也不给了。

明亮如白昼的庭院内熄了两房灯。只有庭院里的灯火依旧，将树下人影拉长。

第二天要继续出发的时候，伏黎突然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平日里阳光开朗爱笑的少年人此刻面色发白，看着纪灵端来的粥苦笑着摆手。

“看到吃的就犯恶心了……”他有气无力，下一刻却又捂着肚子跳下床匆匆向净房去。

这已是上午的第四次了，纪灵担忧，适才也找大夫看过，只说是寻常的风寒症，又有水土不服引起了肠胃不适，开了药吃一两天就没事，只是这几天最好别再奔波。

伏黎无精打采地又回了床榻上，少年人好面子，不想让脆弱一面被同龄人——虽然纪灵活了两辈子已经不能和他算同龄人——瞧见，于是蒙着被子说让纪灵和锦少主一同去，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锦初自然乐得如此，纪灵只能少数服从多数，给伏黎留了辟谷丹和一沓传音符与净身符，又到客栈大堂里给了小厮些灵石，让他多照顾照顾可怜的生了病的少年人。

等到事情都安置妥当日头也早早移到正中，纪灵与锦初看完靠北边的一众商铺酒楼，锦初又说要去中央长街看普通吃食与街市是什么样。

“魔族没这些吗？”纪灵没好气地说，但还是忍气吞声御剑调转了方向， “那依我看别通商了，还是先发展发展内部经济吧。”

“自然也是有的，”锦初像是听不懂她话里不满，依旧笑着答，“但我从没和师姐一同逛过街，想来这也是不同的。”

纪灵冷笑：“是啊，我可不会捧着你。”

斗嘴间二人已到了中央长街口，按规矩这里不许御剑，于是二人收了命剑向内里走去。

正中午的长街也是热闹非凡，一个吹唐人的老丈被几个孩子围着，孩子有的穿着富贵有的则寒酸打着补丁，富贵些的孩子从一旁家仆手里拿了灵石，寒酸些的孩子则抬着鸡蛋布料等等零碎物品也央着要吹一个糖人。

纪灵已经过了喜欢糖人的年纪，于是她看向锦初；“你要那个吗？”

锦初看破不说破，点点头就仗着人高马大又豪富，插了小孩的队拿来了刚吹好的糖人。

糖人吹得惟妙惟肖，是个长须的猫正朝着纪灵的方向作揖，猫儿背后则是被插了队的小孩在哇哇大哭。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坏人行径都做了，于是纪灵只能上前去当好人，一边抱怨“怎么抢小孩东西，”一边向适才就目不转睛盯着的糖人铺子走去，大手一挥说要请这几个孩子吃糖人。

于是刚刚还在哭的孩子停下了哭，这次转去围着纪灵开心地笑。

纪灵再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两个糖人。

锦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了然地笑：“师姐还是喜欢这些小玩意。”

“那咋了，”纪灵也不装了，这些东西在她以前的世界都快没了，现如今穿越过来，她多看些多买了咋了。

看小玩意也是见世面。

万一还能回去，也能发扬发扬传统文化。

嗯……好像也不传统，都修仙了……

不过不管怎样，纪灵迈步，一咬糖人发出清脆声响：“走吧，还有很多可看的呢。”

确实是有很多可看的。

纪灵很少逛凡间街市，平日有习剑的任务，有宗门的指派，有让人头疼的师弟师妹，她似乎才发现她原来穿越了十年却未真正看看这新的人世间。

货郎的叫卖在身侧响起，他一手拿着拨浪鼓摇着，另一手抓着胸前的钱袋子，背上是满满一箩筐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手上拨浪鼓不如自己友人的那个华丽精细，但声音敲打起来更加咚咚引人侧目。

也正因着这分侧目，纪灵没躲开向她身上跌跌撞撞摔来的小孩子。

纪灵被这一撞回过神来，她低头看去时那小孩子已经被锦初皱眉拉开。

那实在是个很不起眼的孩子，穿着灰衣小脸也灰扑扑，凡人家的小孩子身上没有灵力，于是她分神时没注意到她的靠近。

小孩子被拉开，却在锦初松手时又向着前面跑去。

长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那小孩子如一尾小鱼要融入看不清池底的池塘，却并没能成功入水，因为又有人被她撞到，这次那人没有好脾气地拉开她，反而高声骂起来。

“哪里来的小孩子…走路不看路…是不是手也不干净要扒人荷包……”

小孩子显然被高声的叫骂吓住一动不敢动，但后面人群熙熙攘攘也并不为起了争执的二人停留，鱼群分散又聚合，池水重新流动。

纪灵在那高声叫骂的人要抬手打向小孩子时将她挡在了身后，同时伸手制住了那人要打来的手掌。

“哎呀别欺负小孩子嘛，”纪灵摇头，同时加重手上力道，“这样不对啊。”

这突然冒出的女孩子修为不低，穿着也像是大宗门的弟子，于是那人狠狠抽回手匆匆化作不起眼的一尾鱼也滴进了池塘中。

纪灵轻轻松松抱起小孩子到了街边无人处。

小孩子这时也才想起了哭，于是呜呜倒在纪灵怀里。

唉，小孩子啊……

纪灵蹲下来扯着锦初的衣衫给小孩子擦眼泪，直到把那名贵的布料擦的皱皱巴巴，小孩子停下了哭，鼻头眼睛都红红地说她的灯不见了被货郎捡走了。

“货郎也走了，我的灯也走了……”她说得伤心又委屈，“家里要没有灯了。”

纪灵惊讶。

“想来是夸大了些，如果是家里唯一的灯也不会让小孩子拿着。”锦初看着纪灵神情，忍不住出声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小孩子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不哭不哭，”纪灵又把小孩子抱起来，带她到旁边的摊子上挑了盏新灯，“我送你回去吧。”

小孩子有了新灯就忘了为旧灯哭，闻言也不要纪灵抱了，改为拉着她的手带 她向长街深处的巷子里走去。

靠着清河水的巷子名里也带着水字，更有潮湿水汽被吹到纪灵三人身上。

“我家是水圪坨巷的曹家……边上的小房子。”小孩子显然从小被教着认家在哪里，路过了青砖红瓦的高门府邸，她就蹦蹦跳跳地指着前面一个小小院子，眼睛亮亮地冲进去喊爹娘。

里面却并没有人回她的话，纪灵不由跟上去看，小孩子跑到了院中坐着的一个正在搓草绳的中年男人身边，大声喊着爹。

中年男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调整了方向看向说话的小孩子，将沾着草汁的手在衣衫上蹭了两下，才抬手摸了摸小孩子的脸，说丫丫回来了。

这样温馨的一幕没有让纪灵紧皱的眉头舒展。

她跟着走过去，也喊道：“大叔，你这是……”

中年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依旧摩挲着小孩子的脸。

而被叫做丫丫的小孩子回答了她的话：“爹爹看不到。”

她想了想又歪头：“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