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漾的助理向杰正拎着毯子过来，一听这话，脚步顿住了。

毓漾没有任何异议，递了个眼神让他后退，自己又一次鱼入水中。

结果这次她刚冒了个头，就听到宁洛一句：“重来。”

她透过额间不断往眼里滴的冰凉水珠中，隐约看到，宁洛在摄像机后特意抬了抬头。

宁洛右眼朝她得意地一挑眉，嘴边是恶意和挑衅至极的笑容，浅金的短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而他的左眼正贴在摄影机上，再清晰不过地欣赏着她被捉弄下的每一个神情。

可惜，毓漾并没有像他预想之中的发飙，或是委屈哭泣，甚至可以说她此刻仍然不是毓漾，而是唐怜云。

唐怜云的骄傲使她此刻明明飘在水上，却也如走上红毯一般从容地蔑视众生。

宁洛轻哼了声，从副导演手中抓过喇叭：“爬出来，再来一条，听不见吗！”

而毓漾也只不过是两三秒没反应罢了。

秋天的深夜，温度已经降到个位数了。

毓漾脸上已经全是水迹，她抬手抹了抹，然而天上也不停落下雨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双手撑着泳池边站起来，甩下一滩清水。

露天一阵风吹来，毓漾感觉整个身子都凉了，禁不住打了个抖擞。

但她还是没有二话，在众人的注视下再一次扑进池塘。

哪怕众人都看出她冷得发抖，她的表演也没受影响，依旧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唐怜云，甚至说状态一次比一次好。

“卡。重新来。”宁洛依旧举着喇叭。

被叫来给宁洛撑伞的平飞张张合合了好几次嘴，终于在深呼吸五次后下定决心，向宁洛求情道：“宁导，池塘里的水都是凉的，您看能不能让漾漾歇会再拍？”

助理向杰也挤了过来：“宁导，再拍下去万一漾姐生病了，怕是会影响整个剧组的拍摄进程。”

宁洛盯着两人看了几秒，突然噗嗤一笑，转头对着喇叭，每个字都慢吞吞地拉长了音：“重、新、来。”

毓漾第四次跳进泳池。

第五次。

她软着声音问：“宁导，我有点累了，能不能歇一会啊？”

宁洛睨她一眼：“我现在就对你这场戏有感觉，你歇一会，意思是叫大家一起陪着你耗时间？”

在毓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继续拍摄后，宁洛叫副导演盯着镜头，自己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他把毓漾在水里露头的照片发给沈宴，谑笑着问：【她不是喜欢你，只听你的？但在剧组我叫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这么爱你的小妞在这受苦，你不心疼?】

沈宴还没回消息，宁洛很是不满，又打字道：【你喜欢阑阑的方式就是带差点害死她的凶手去上综艺，但我能让她体会阑阑当时受的委屈。别搞笑了，你也配追阑阑？】

第六次。

几乎是全场工作人员都开始皱着眉，揪心地看向毓漾。

毓漾心里也快烦死了，她可以吃苦受委屈，但前提是为了拍好片子，而不是为了导演的私欲。

宁洛仍旧没有松口：“再保一条。”

第七次下水，她干脆憋着一口气，假装腿抽筋，待在水里不出来——憋气的本事还是上辈子唯一一个敢甩她的男人教的。

众人发现过了半分钟还没动静，也都慌了神。

祁媛第一个冲过来，往水下探了一眼就喊道：“赶紧来人，漾漾在水里出事了，快来救她！”

紧随其后的是脸色突变的宁洛。

剧组一阵鸡飞狗跳，几个救援人员迅速扎进水里，捞出了湿漉漉的毓漾。

“快送医院！”宁洛的脸上也极难得的出现了惊慌和懊恼。

“咳、咳。”毓漾仰起头，几颗水珠滑过微红的鼻尖，“不用了，宁导，刚刚可能是我太累了，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宁洛拧着眉摆手：“去去去。”

毓漾也不多纠缠，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由助理陪着进休息间。

*

片场。

宁洛继续指挥着拍摄，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毓漾的状况。

“这个地方要拍出曹荣小人得志的感觉，你把班里最讨厌的同学害了还能拿到钱，你高不高兴？再来一遍。……还是不对，啧，我来演一遍你好好看着。”宁洛巡视四周，“宣山，这里再打一盏M90。”

摄影指导“嘶”了一声，“这个还在道具室。宁导，我立刻去拿。”

宁洛只觉得今天处处不顺心，“设备都不提前备好，要你有什么用？我去拿得了！”

他风驰电掣地走向道具室，正要迈进门槛，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谈论的竟还是他。

宁洛不屑地想，无非又是年轻小女生在说些“宁导长这么帅，不去当明星可惜了”“我要是能做他女朋友就好了”之类的话。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

“小欣，你说漾漾怎么就这么傻啊，导演一直叫她跳水她还真听了。宁导是什么人咱都知道，有本事，但可不是个脾气好的，谁知道他哪天看谁不顺眼了就要整人？我是感觉自从漾漾去拍综艺了，宁导对她就鸡蛋挑骨头地针对，可是漾漾又没影响工作，我都替她冤！她之前吃夜宵还说什么敬佩宁导，说他对事不对人，你看看结果呢？”

“漾姐是不是喜欢宁导？平飞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感觉她害羞了。”

“真假的？如果这样就说得通了啊。只是可惜了漾漾，她真的性格很好，谁能跟她谈恋爱真是要幸福死。如果和宁导在一起，钱是不缺了，但相处得会很痛苦吧？”

“应该是真的，不过经过这下，她还喜不喜欢呢？唉，我如果是她，被暗恋的人这样对待，能哭好几天。”

“我肯定也得哭死……”Alle手上收整道具的活不停，正瘪着嘴摇头，却突然看见出现了一团金色……那人头低着看不清五官，但是整个剧组金头发的人除了总导演宁洛还有谁啊！

“宁导！”Alle一惊，险些打了一盏灯，“哈哈，您、您不是正拍着戏吗，怎么来道具组了？”

看宁洛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小欣紧紧揪着衣角，仍觉得手指在抖，“导演需要什么道具，我帮您拿。”

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宁洛就地把她们开出剧组的准备了，描补两句也只是最后挣扎，没想到宁洛只是阴晴难辨地看了她们一眼，声音中也听不出有多少怒火：“拿盏M90去片场，叫副导先拍下一场。”

两个女生逃命一般提着灯跑了。

宁洛看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灯具，耳边不断回想起她们说的话。

毓漾竟然很真心地佩服他、赞美他，甚至说对他还有点感情。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能认同他在所有人眼中的缺点。

——这一点哪怕是毓阑阑都做不到的。

宁洛也不可能在毓阑阑面前发脾气，向来对她百依百顺，偶尔的小脾气也只是调情。

毓漾却在领教了他最差的一面后，还能对他保持理性的评价。

他往常在剧组确实能做到对事不对人，可就在刚才，他亲手斩断了毓漾对他的理解。

宁洛缓缓迈开腿，向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的门留了条缝，一看就是进来的人想关又没关紧。

宁洛慢慢拉开门，正要说些什么，眼里却映入一张雪白的裸背。

宁静的过道里，只有眼前女孩压抑的哭声，和乌黑发梢处那抖动的蝴蝶骨。

宁洛呆住了。

他突然想起毓漾白嫩的背和不盈一握的腰肢，染上一处处青色、红色和他的咬痕的样子。

想起那个晚上，毓漾攀附他的脖颈，发出小兽受伤一般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