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许伸手拦住了她，即将对着赵小加挥去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混着焦糊味的空气皱着眉头，开口道。

“小景，冷静点儿，咱有话好好说。”

“对呀，小景，这事儿你小加哥真不是故意的，他翻年就要高考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事啊，这样好嘛，你奶奶的丧事由我家全出了。顺带我再赔你们一笔钱，这事儿咱就算了，好吗？”赵成明见缝插针道。

“好你个！”顾向景刚一开口，便被顾文许用力一拉，打断了话，“爸！”

“你别管，这事我来处理。”顾文许一把她向旁边推去。

“文许，小加可是你侄儿啊，你忍心毁了他的前途吗？都是做父母的，将心比心啊，谁会让自己的孩子毁掉前途啊？你体谅一下哥吧，孩子小不懂事啊！”赵家其他人也轮番着上来劝，顾家人则和顾向景的反应差不多，坚持要让赵小加付出代价。

顾文许只是应着，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上，人群散去，顾文许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跟着消防队去了镇上的局子，只留顾向景一个人待在村子里。

顾向景哪也没去，就静静的坐在一片狼藉的小院里。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呆，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有关奶奶的画面。

顾向景第一次见到奶奶是在她上小学前的一个暑假，顾文许和她妈妈因为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无法照顾他和顾涯，便把兄妹二人送到了乡下奶奶家。

顾向景一下车就见着个头发灰白穿着碎花裙的老妇人笑得十分和蔼的招呼着兄妹俩进屋。

兄妹俩进屋后，顾奶奶拿出了一堆东西往他们怀里塞，什么米花糖、小糖人之类的小零嘴和草蛐蛐竹蜻蜓之类小玩具的都是些老一辈人常为孩子备着的小玩意，试图为顾文许夫妻俩的离开打掩护。

但顾向景的注意力却一直关注着爸妈的动向，听到他们的汽车启动的声音后便拔腿往外跑，把怀里的东西撞散了一地。

顾涯见状，连忙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后，抓住了顾向景的手，半哄半骗的把她留在了屋子里。

顾奶奶则是轻轻叹了一声，无奈的把地上的小玩意儿一件件的拾起。

看来自己的小孙女似乎不喜欢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乡村小院儿和自己这个奶奶啊，顾奶奶有些无奈的想到。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顾向景便彻底放飞了自我，成了个村里村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野丫头，吃饭的时候叫都叫不回来，不是在村东头的小河里摸鱼，就是在村西头的老树上捉蝉，比村口的大黄还闹腾。

等到顾文许夫妇来接她和顾涯的时候，顾向景还抱着院子里的葡萄架不松手。

最后又是顾涯哄着她说奶奶要一起走，才松了手上了车，事后，顾向景闹了顾涯一下午，顾涯赔上了自己一星期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套芭比娃娃，才善罢甘休。

从那以后，只要一放长假，顾向景都会去找理由往奶奶这儿跑。

于是，渐渐的，她便在假期的间隙里，看完了这农家小院的四季循环，有什么春日在小院里开出新鲜的嫩芽，长出的花苞在春风中摇曳着身姿；盛夏时，星空下晃着驱赶蚊虫的蒲扇和着奶奶口中不知名的古老童谣；秋日，硕果累累的果树携着满树金黄的落叶在秋风里打着转儿；以及冬日灶炉子下面暖烘烘的炭堆里飘出的红薯香……

她正沉浸在往日平淡回忆的片段中，一阵细碎的声音却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低下头，见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老猫啊，彼时正好一阵微风夹着雪花落下，落在残垣断壁上，落在头上肩上，也落在了老猫明亮的猫眼里。

不知为什么，顾向景总觉得今晚这风很悲伤，它一吹过，老猫的眸子里便泛起了悲伤。对上老猫眼眸的她，心中也泛起了悲伤，鼻头也开始涌现酸意，她吸了吸鼻子，试图让被无形巨手抓住的心脏挣脱束缚，却于事无补。

又一阵风吹过，几片雪花和着风灌进了衣领，冷得她一激灵，她连忙拉了拉衣领后，弯腰抱起了老猫抱在怀里，自己则缩成了一团坐满天飞雪下一片狼藉的废墟里。

她没说话，老猫也很安静，顾向景的眼中却不知何时慢慢的有了水光，她缓缓抬起了头，望着满天雪的雪花看星星。

奶奶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于是她就望着天空找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星星。

是啊，下雪天里怎么会有星星呢？

起火的事转眼便过去了好几天，在村里村外传了个遍，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无非就是赵家劝着他们别去告说什么孩子小不懂事，大多数人却坚持让肇事者付出代价鼓动顾文许去告，做主的人却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一直不吭声。

这天赵成明又提着烟酒礼品到了顾向景父女歇脚的地方正欲开口劝，便听着顾文许道。

“我们答应了，谅解了，把钱给我们吧。”

赵成明先是一愣，然后眉开眼笑，连眼角都起了褶子。

“真的？文许，你果真是知道体谅哥的！来，这张卡里有100万，还有大娘的安葬费用，我也承包了，谢谢，谢谢啊！”一面说着，一面将早就准备好的卡递给了顾文许因为太激动，唾沫星子见了顾文许一脸。

顾文许接过卡，抬手颇为嫌弃的擦了擦脸，赵成明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送走了赵成明，顾文许一转头，便见着顾向景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眼边儿红红的，浑身发抖，压抑的流着眼泪。

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了空气中隐隐传出的抽咽声。

他走上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可手伸到半空中，却不知为何又沉了下来。

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便去外点了支烟。

昨晚顾文许突然接到个电话，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告诉顾向景，这事谅解了，我们拿钱。

“为什么？”顾向景很震惊又很生气，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文许，“那可是我奶奶的命！”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体谅一下别人吧！”

“我们体谅他们，谁能体谅我们？凭什么！”

“咱们现在急用钱，听爸的话，乖。”

“急用钱？急用钱就可以拿奶奶的命换了，那是一条命，我们明明也……”

“那钱能救另一条命！”顾文许大喝出声，故意无视并打断了顾向景的后半句话，又默了默才开口道，“我刚接到你哥室友电话，你哥他……发病了。”

“什么？哥哥这怎么会……”顾向景被当头淋了桶冰水，从头都凉到了脚，连带着心脏也是一凉。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呢？头上那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自己还活在老天爷的施舍中啊。

对上顾文许的目光，顾向景等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好，爸，我听你的，谅解吧。”似是抽干了周身的力气，顾向景木讷无神的摊坐在了椅子上。

当年的事哥哥不知道……

还有那些人……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却要经历这些爸爸妈妈，明明，明明救了他们，为什么？

顾向景在心中无声的质问着。她的拳头骤然收紧，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暴起，最终还是妥协般的卸了力。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所有相关事情都处理好后，顾向景就跟着父亲到了G城。

顾涯也转到了G城第一人民医院，只有这里才有能力控制住这个病情，尽管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