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女孩经常来许肆的工作室，来了，就自己一个人呆在疗愈室里画画。
许肆不忙的时候，也教她一些简单的绘画技巧。
女孩学的很快，许肆夸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孩都没再来了，许肆有些担心，她的状态虽然有一些好转，但她到底是个病人，许肆怕她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来。
可他不清楚女孩的住址和联系方式，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许肆没办法找她。
直到，女孩的母亲找上门来。
“你好，你能去看看我女儿吗？”女人比起许肆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更加憔悴了。
女人的状态让许肆心里不安。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许肆跟着女人一起来到医院，女孩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脸色苍白。
在看见许肆的那一瞬间，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她动了动自己的手，小声说：“画不了了。”
许肆坐到床边，将包里的画册拿了出来，摊开在女孩面前：“无聊了可以拿这个打发时间，等你好了就可以画了。”
女孩的手摸上画册，小心翼翼的。
“妈，你能先出去一下吗？”女孩平静地说。
女人明显不愿，但在碰上女儿的目光的那一刻，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许肆看着女孩手腕上的伤口，问：“不疼吗？”
女孩抬起手腕：“还好，没想象的那么疼，不过，值了。”
她的妈妈还在乎她，怕她死。
“你恨她吗？”
“如果我说还好，你是不是不相信？”
许肆摇了摇头：“我信。”
“她也挺可怜的，她快被逼疯了，所以要把我也逼疯。”
看着女孩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许肆呼吸不由地一滞。
“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女人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同乡的男人，同在异乡的年轻男女，总会在对方身上寻求慰藉，于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两个月后，女人怀孕了。
因为是未婚先孕，女人连婚礼都没办，就和男人领证结婚了。
那个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吃的，虽然是怀孕，但是女人的营养完全跟不上，每天还要帮着家里干活，整个人瘦得不成样，所以生产的时候，女人大出血，差点就死在了生产台上，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也很难再怀第二个孩子了。
只可惜女人生的是个女儿，男人以及他的家里人都想要个大胖孙子。
可是女人生产的时候伤了根本，怀不了了。
在那个地方，生不了男孩的女人没人瞧得起她。
女人被丈夫和婆家嫌弃，她没办法，谁让她命苦呢，只能忍着。
“孩子还这么小，咋能让她没了爸爸呢？”女人抱着孩子呢喃道，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怀里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跟着哇哇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吃我的用我的还好意思哭，你个臭娘们，要不是你这肚子不争气，老子至于在村里抬不起头吗……”男人抽出皮带朝女人挥了过去。
女人没有反抗，或者说她早就忘了反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死死护在怀里。
原本，女人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的，直到……
“这是我儿子。”男人牵一个小男孩回来。
小男孩已经十几岁了，没比她女儿小多少。
女人瞬间感觉天都塌了，她疯了一样地扑上前去，被男人一巴掌打倒在地。
“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是我儿子，你要是不肯认，那就让别人来当他妈。”男人嫌恶地看了一眼女人，牵着小男孩走到他父母面前，推了一下男孩的脑袋：“叫爷爷奶奶。”
“哎呦，我的乖孙啊，让奶奶抱抱。”
“乖孙，长得真结实，爷爷啊早就盼着你来啦。”
……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和蔼的爷爷奶奶，机灵的小孩，笑容满面的父亲。
只有倒在地上的女人像个外人。
格格不入。
“其实就算是这样，她都没想过跟那个混蛋离婚，可怜吧。”女孩自嘲了一下。
“那，后来呢。”许肆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女孩。
“谢谢。”
后来，女孩上完了初中，她成绩不错，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女孩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高中可不比初中，学费贵不说，还离家这么远，她走了家里的活谁来干，我看这学不用上了，出去打工，过两年嫁个好人家，一样过好日子，读书有什么用？”奶奶满脸算计。
“你妈说的有道理。”爷爷在一旁附和道。
男人一向是个没主见的：“那就照爸妈说的，晓云你就别去读书了，反正你到最后都是要嫁人的。”
女孩没有争辩，没有愤怒，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因为她知道这么做没有用。
“妈，我们走吧，跟他离婚。”
女人洗衣服的动作一顿：“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
女孩按住女人的粗糙的手：“妈，我想读书，我想离开这里。”
她轻轻的话，重重地敲打在女人心尖上。
“让我想想，晓云，让妈想想。”
……
“后来，她真的答应了，为了我，做了她这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做的决定，所以我没法恨她。”
作为一个听故事的旁观者，许肆都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他想不出来，她们母女俩那个时候得多么无助、痛苦，为了摆脱这一切，究竟遭受了什么。
女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和男人离婚了，她带着晓云离开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晓云以为逃离了那里，自己和妈妈的日子就好过了，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女人年纪大了，学历又低，在江城这灯火酒绿，纸醉金迷的大都市，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活，一天干几份工，只为能在这里生存下来。
有时候一个月的房租，就能轻易压垮她。
但女人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娘家也不认她，她回不去了。
女人只有晓云了。
她拼命干活，供晓云读书，她每天的盼头就是晓云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
给她长脸。
但晓云越来越不听话了，越来越难以管教了。
“不是让你好好读书吗，来这里干什么，我现在还不需要你养我。”
“妈，我不会耽误学习的，我就是下晚自习过来看看店，晚上没什么人，我不忙的时候可以写题，老板都同意了。”
“跟我回去，走啊。”女人拽着晓云往家走。
后来，晓云有一段时间的成绩下滑得很严重，女人觉得是她偷懒了，于是女人收了晓云的手机，并且勒令她，以后不准关门。
……
身体和精神上的紧绷让女人变得越来越暴躁，她对晓云的要求也愈加严格。
病态的爱和控制快把晓云逼疯了。
最后，晓云没疯，但她病了。
“不过还好，最起码她不想我死，我这也算是赌赢了。”说完晓云突然笑了。
许肆皱了皱眉：“你，是故意的？”
“不全是吧，也是真的不太想活了。”
那天晚上，晓云看着墙上挂着的旧时钟走到十一点。
距离女人最后一份工作下班回到家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晓云举起一把水果刀，算着时间，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了一刀。
晓云看着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一朵又一朵红色的小花在地上绽放开来：“还是有点疼的。”
有点像幼儿园老师奖励听话的孩子们时贴的小花。
“真好看呐。”女孩笑着说了一句，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
“好了，我说完了。”女孩松了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听完这个故事的许肆沉默了，久久才开口：“晓云，你已经很棒了。”
“是吗？谢谢，能帮我把她叫进来吗？”
“好，我下次再来看你。”
“嗯。”
许肆站起身来，看着瘦弱的女孩说道：“下次别再这么做了，很危险。”
“好。”
许肆退出病房，女人就站在外面，她早已泣不成声。
看见许肆的一瞬间，女人背过身去，不想让许肆看到她这幅模样。
“晓云叫您进去。”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女人作势要给许肆跪下。
“诶，你这是干什么，别别别。”许肆眼疾手快地扶住女人的手臂，把她带了起来。
“我其实没做什么，是晓云自己坚强，我能看出来，她是个很懂事很有主见的孩子，或许，你可以试着多相信她一点，毕竟，她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逼她，我不该不相信她，我差一点就失去了我的晓云……”女人掩面痛哭起来。
医院的走廊里响彻着她的悲痛，不过这里苦难的人实在太多了，没多少人在意。
“晓云不怪你，去看看她吧，跟她说说话。”许肆安慰道。
“好好，好。”女人颤抖着手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