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接通通讯时，程暮寒正一副愁容揉捏着酸痛的眉骨，而后排的姜雪晴依旧昏睡。
“不是，让人毛骨悚然，”程暮寒及时回应：“因为不想打断你的思路，所以才留到刚刚解决。”
“不愧是程队，一点都不迟疑。”
林光霁收起那副从容，认真道：“若有一日，我也患上了MAL，在即将异变为勿忘的一刹那，程队一定要做到像现在这般，毫不留情的将我斩杀。”
每一位作战人员都会有这种时期，毕竟是要以人类之躯对抗那永生异种，究竟会出现何种风险...都是未知数。
程暮寒身为ZT17这一作战部门首席，自然也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林光霁近期提到这一话题的频率有些高，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再加上刚刚那场噩梦里所发生的一切...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一般，程暮寒隐隐担忧起来。
“不要乱跑，非必要不主动进攻，我会尽快赶到，将你带出幻境。”程暮寒如此叮嘱。
“没关系的，我确实想和梦魇去喝杯咖啡。既然他这么喜欢交易，说不定我能借此机会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呢。”
仅凭林光霁那副满不在乎自己安危的态度，被训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闹，不许去。”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程队还是先去确认一下他们三人的情况吧，雪晴的表情可不像是在做美梦哦。”
“而且...身处这幻境之中，似乎要比在外面更安全...”
林光霁越走越深，四下已然漆黑一片，血腥味更是浓厚。
仿佛他的脚下...现在正躺着一具残破的躯体一样...
果真如此，落下脚的瞬间，粘腻的触感沾满鞋底，却在这幻境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身衣服怕不是要报废了...”林光霁无奈道。
程暮寒：“......”
事态严峻，程暮寒眉头紧皱，将车内空调温度降低，随后便见姜雪晴一个喷嚏醒来，四下看看，松了口气。
“重新定位。”
“好的老大！”
姜雪晴操控着通讯器，迅速调出林光霁的定位共享给程暮寒，二人再度启程。
“林顾问，接下来按你的计划进行，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络。”
“放心吧程队，那我先挂断通讯啦，梦魇的警戒程度相当高呢。”
程暮寒：“好。”
通讯挂断，四周的景色忽然开始扭曲。逐渐平息下来的尖叫声，尚未凝固的血液，越发厚重的铁锈气息，皆于顷刻间向林光霁奔袭而来。
“真给我面子啊，特意等到通讯结束才动手，辛苦你忍耐这么久了。”
林光霁抹去脸上的血色，将粘腻外套脱下，仰头看向那双正在滴落腥红泪水的眼眸，微笑道：
“我知道你能听见，梦魇。如果我活下来的话，一会儿来找我喝杯咖啡吧。”
“我们，好好谈谈。”
“......”
话毕，林光霁紧握那芯片样貌耳坠，缓缓闭上眼睛，轻叹道：
“美梦啊...我可配不上...”
用力将其扯下，血液四溅，却一同化作珠体漂浮在空中，熠熠光辉。淋漓的耳朵也在瞬间恢复如初，只是那痛感经久不衰，刺激着林光霁的神经，迫使他清醒。
通体漆黑狙击枪显现完全，将漂浮在空中的血珠吸食殆尽，微微散发出短暂赤红光芒，随后消失不见。
林光霁抬起手，瞄准那只令人不适的猩红瞳孔，扣上扳机：
“是时候醒来了。”
一枪穿云，激起千层波，四周景色如同玻璃般破碎，声音却嘈杂起来。
尖叫声，哀嚎声，求救声，在远处渐渐淡去。
断肢漫天飞舞，天空亦是微醺，泛起浅浅红晕，活像一潭死寂。
破碎的窗扇，扁平的车辆，歪斜的布告牌，林光霁确实正身处一小区中。
林光霁：“？”
这不应该。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铁锈味，拖着外套缓缓走向小区外，遍地血迹和残肢让人毫无落脚之地。
面对这一切，林光霁毫不动容。
“让我死吧...”
身旁单元门内传来微弱抽泣声，林光霁四下观察，跨过门槛去找寻声音来源。
那是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左身侧仅剩半只手臂，浑身是血，却依旧清醒着。
她怀里的女孩约莫两三岁年纪，脖颈与腰腹上的肉已被啃食大半，头颅摇摇欲坠，早已没了生气。
林光霁眉头紧锁，身周涌上的无尽酸楚同厌恶融为一体，化为腥臭血气包裹住他，久久不能平息。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好。”
林光霁应了一声，从衣侧里摸出精致的蓝色金属盒，在排列整齐的注射器中取出一支，将液体熟练的推入对方体内。
风暴在外，微风在内，林光霁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将母女二人的手牵在一起，轻声细语道：
“和孩子一起回家吧。”
那位母亲的视线逐渐模糊不清，她很困，也很累，只得闭上眼睛，陷入永恒沉眠。
身周气息淡去，看着那位母亲放缓的眉头，林光霁微微颔首，走出单元门，表情淡漠。
随手抛开注射器，侧踢一脚踹下身侧破旧门扉，连续几秒的巨大声响使得地面上的乌鸦也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去享用其他位置尸块。
林光霁头也不回的离开。
鹰鸦闻声赶来，将熟睡的母亲和她的孩子吞入腹中，却忽然右眼爆裂开来，溅了满地的墨绿色血污。
林光霁目光冷冽，继续前行。
注意到门口的标识，他微微皱眉，轻叹：“X-9片域...是我坐错公交车了吗...按理说K100路应该不会经过这附近的...”
抬眼看向小区对面公园，林光霁缓步走去，将一望无尽头的血色拖尾终止于此。
坐在长椅上，空无一人的公园仿佛停尸间般冰冷异常。直到乌云要将他吞噬，一个身影渐渐逼近。
来者不善，他温和的笑容霎时变得冰冷，就连见多识广的小猫咪也连忙躲在长椅下，呜咽着做起噩梦。
“孩子，快打着这把伞回家吧，要下雨了。”
对方温和地抚摸着林光霁的头，催促着快些离开。
顺着递来的雨伞抬起头，是一名长相英俊的男子，一头金发在这令人窒息的天空衬托下过分耀眼，恍如天使降临人间。
林光霁毫不犹豫的将伞推回，用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指尖抵住了人的手心，阻挡住他继续抚摸自己的动作。
“我在等人接我回家，他应该快到了，多谢。”
“是吗...看这乌云的样子，应该会是场暴雨了，只是等在这里没关系吗？”男子担心不已。
“没关系，不劳费心。”林光霁将人的手愈发推远。
“这样啊...”
“可你不是早就已经无家可归了吗？”
林光霁右眼底抽动了一下，微微一笑，瞬时间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领，扯近：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知晓了我的秘密，今早的噩梦果真拜你所赐。”
如果你认为，这是我的把柄，那就大错特错了。
林光霁如此想，眯起眼睛望向他那深邃的双眼，果不其然染上了一丝阴谋得逞的轻蔑。
“不过嘛，倒也多亏了你，让我清醒了不少...”
“安于现状太久，都差点忘记自己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了。”
甩手推开来人，对方也毫不示弱，仿佛要折断般，再度紧紧抓住林光霁纤细的手腕，按住其左肩，将人死死压制在椅背上。
“如果换个立场的话，你绝对会活的比现在轻松许多，不如考虑一下，跟我回家？”
那张英俊的脸庞隐隐透出半边烟气，来者何人不言而喻。
“你现在就像是在劝兔子进入狼的巢穴一样，这世间应该还没有兔子会傻到去狼的嘴里自缢吧？”
在试探过实力后将自己纳入麾下，这才是梦魇此行的最终目的吗？
林光霁尚且无法确定，只得继续试探。
“如果你在意的是这方面，我有办法帮你变成勿忘。”
“帮？怎么帮？”
虽然林光霁是以一名心理学家的身份闻名，但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关于勿忘生物学的知识。
更不用说身为心理学研究分部的负责人的他，要比任何人普通人类或勿忘更清楚，MAL病毒当下的变异程度与相关治疗研发进展究竟如何。
他确实很好奇，这些高智能异种又在暗地里研究出了什么人类尚未掌握的手段。
“在你体内注入我们的血液即可。”
梦魇十分自信，这般答道，却对上了林光霁似有些无法言喻的表情，瞬间慌了神。
“成功率极低，死亡率极高，即使我命大活了下来，待失去利用价值后，还是会成为你们的食物，对吧？”
“你...怎么...”
梦魇很是诧异，甚至无法理解，现在的专家都已经这样全面发展了吗，就没有他不会的？
“不好意思，虽然我是心理学家，但多少也会接触到些许与勿忘生物学相关的实验。”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MAL病毒并不具备血液传播途径，我们的血型是否匹配也是未知，发生溶血反应的概率是极高的。”
“除非是我在那般绝望的处境下精神崩溃，成为MAL病毒受体的概率大幅提升，临死之际患上MAL并发生异变，才有可能以勿忘的躯体活下来。”
“我说的没错吧？”
梦魇：“......”
完全正确，梦魇不得不承认。
“更何况，你能想到和我做交易，其他勿忘就想不到吗？”
“什么...”
林光霁眯起眼睛，看向梦魇那副怔愣的神情，他知道，鱼上钩了。
“上一只邀请我加入他所在派别的勿忘，已经以标本的形态存储在ZT总域生物实验室里了。”
“再多一个也无妨。”
梦魇似乎才缓过神，抓住林光霁手腕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顿时骨骼咔咔作响，剧痛袭来。
林光霁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直勾勾盯着梦魇的双眸，分析着他每一丝细致入微的反应。
“真的有其他勿忘和你交易过情报？！那你听说过‘蛛’吗，也是DS级勿忘，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林光霁并不打算直接回答，却感到对方手中的力度再次加重，难以忍受的痛感令他微微皱眉。
“我可以用情报和你换，拜托你好好想想！”
几乎是恳求的语气，看来梦魇的情报网也无法渗透至ZT总域内，林光霁又多握住了些许主动权。
继续诱导他死咬住钩便好，林光霁叹了口气，如此回答：
“DS级勿忘，蛛，勿忘外貌是半人半蜘蛛的白发女性，具有编织黏性蛛网的勿忘能力。”
“而她的人类外貌是黑色长发瘦高女性，经常佩戴一款厚重的黑框眼镜，对吗？”
“对，就是她！她现在怎么样？去哪里了！”
“在袭击她所卧底的勿忘派别首领时遭人陷害，被其他勿忘成员啃食殆尽，尸骨无存。”
见梦魇试图追问，林光霁当机立断的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这是在一次围剿任务中审问出来的情报，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那只勿忘也已经被送往XD总域，应该在不久后就会被处决了。”
没必要再追问。
知晓了对方的下落，梦魇的表情悲伤起来，稍稍松开了紧握的那只手，长叹一口气：
“哈...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
一闪而过的庆幸被林光霁捕捉到，他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那悲痛欲绝的梦魇，不再多说什么。
注意到林光霁肌肤上的青紫，梦魇迅速撤走手，后退一步站直身体，清嗓掩饰尴尬。
“多谢，作为交换，你想得到什么？”
林光霁缓缓收回剧痛的右小臂，握住手腕上清晰的五指青紫，尝试着晃动手腕，以尽快恢复正常活动。
“没什么想要的，坐下聊一会吧。”
梦魇：“......”
梦魇冷静下来，乖巧的坐在林光霁身边。
似乎是因为歉意，也或许是更多的陷阱，他默默看着林光霁手腕上的淤青，轻叹。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条信息是通过幻境伪造出来的吧...为什么还会相信我，与我见面？”
显然，梦魇也已经开始怀疑，林光霁是故意踩中自己陷阱的可能。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你们勿忘多少也应该听说过我的行事作风，就当是我好奇心爆发吧。”
对于这个能够与勿忘促膝长谈的人类来说，他确实有好奇的可能，梦魇便不再追问，避免引起怀疑，扭转话题。
“我自异变起至今已有至少十年时间，吃过的人类恐怕和你见过的一样多，所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们人类究竟是怎样看待我们的。”
“尤其是你...为何会让绝大部分勿忘都敬而远之...我无法理解...”
新情报。
在林光霁的印象里，大部分熟知自己的勿忘，皆是表现出如同朋友般的友善态度，甚至因为那一次求救机会，将他奉为神明般的存在。
唯有些许过节导致交流并不愉快的勿忘，才会视他如仇疾，表现出所谓的敬而远之...
还有什么是他没能调查到的事，林光霁很确定，眯起眼睛看向梦魇，默默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