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陈衍的那一个瞬间，俞晴觉得，四面八方都好像被他冷肃的气息侵略。

让她的惶惶与不安在一片黑暗之下无处躲藏。

纷杂情绪里，俞晴只剩一个念头。

她要逃。

已经发软的手试了几次。

成功打开车门的霎那。

大把冷风迎面灌入，冷热交接，刺的她的呼吸涩涩的疼。

俞晴头也不回的闯入暮色，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浮浮沉沉的月色下，俞晴突然有点难过。

曾经想过一千种重逢的样子。

可那个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云淡风轻地，就能牵动她本就不怎么强大的心。

到底是他从来就没有用心过，还是他对太多人都太用心。

就像他们分开时，他还能笑着，漫不经心的给她一个拥抱。

凭什么就欺负她一个，让她控制不住慌乱又难堪。

如今，连晚间的风也都开始欺负她，吹的她的眼眶直发热。

模糊的都快要看不清路。

害得她差一点在那个人面前摔跤。

--

车里，一直没有开灯。

昏暗的光影下，陈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下颚绷得很紧。

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俞晴离开的方向，看不清情绪。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音响还孜孜不倦的响着不合时宜的重金属音乐，一声一声颇为突兀。

旁边一直充当工具人司机的周泽，嗅到了二人之间略微有些微妙的氛围。

忍不住调侃：“不是衍哥，你怎么人家姑娘了，怎么一见着你跟看见狼外婆似的？”

闻声，陈衍没什么表情的回身，瞥了周泽一眼，并没有理会他。

良久，陈衍垂眸似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冷冷的留下一句：“等着。”

也转身下车，欣长的身影追随着女孩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三两颗碎星远不及路边的霓虹灯来的夺目。

此时早就过了小学放学时间。

附小门口，除了隔壁路过的大学生，已经看不见几个属于小孩子的身影。

俞晴懊恼的收回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有些湿漉漉的眸子不停的朝四周望去，寻找小豆丁的身影。

上一年级的孩子，放学都是由老师领着出来，带到指定位置，亲自送到每一位家长手里。

在外面找不见，大概率已经跟着老师回了办公室等。

俞晴在门口没有看见人，刚想朝着校门口走去，突然感到手臂一紧，蓦地被人抓住。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她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自耳畔划过，“俞晴。”

俞晴脚步一顿，下一秒，属于陈衍凛冽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

俞晴微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情愿的转身。

再次对上陈衍那双漆黑浓郁的眼睛时，她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缩。

本能的想要把手臂从他的触碰里抽回去。

可陈衍并不给她机会，钳制住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在认真捕捉她极力掩藏在眼底的丝丝情绪。

许久，他才良心发现似的，轻抬起眉角，语气透出些许笑意：“看见我，躲什么？”

冰冰凉凉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叩动着俞晴有些发软的神经。

是啊，她躲什么？

俞晴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垂下眼睫不去看他，声音小小的抗议：“你……放开我。”

“嗯。”陈衍不咸不淡的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动作。

有些散漫的视线始终落在面前透露着些许不安的女孩身上。

月光微沉，明灭的光影打在他俊消的脸上，衬的他侧脸愈发凌厉分明。

即使没有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的浓浓压迫感也让人不容忽视。

俞晴低垂着头，闷闷的看着地上被他牢牢罩住的一大团影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晚风势还是未减。

冷硬的风肆意的吹动着俞晴有些凌乱的发丝，晃的她眼角发涩。

二人就静静的站在月光下，好像时间都凝固一般，没有动作。

突然。

一声——“妈咪。”毫无顾忌地闯入两人间的宁静。

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到俞晴身边，一把抱住她，只露出一个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两人：“妈咪你们在干什么？”

确定声音来源的一瞬，陈衍挺拔身形明显一顿，眼中变换的复杂神色，让人一时之间来不及解读。

俞晴等了许久，都没能等来他的反应，只能鼓起勇气仰头，试探的喊了一声：“陈衍？”

温软的声音一入耳，男人猛然回神，薄唇紧绷，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俞晴身边的小孩。

抓着她的手骤然一松。

察觉到他的动作，俞晴马上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臂，半蹲下身，揉了揉沈星时的头发，温柔的笑了笑：“在等你啊。”

陈衍僵硬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指尖还留有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

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心中猛然泛起一股挥散不去的烦躁。

良久，陈衍听到自己还是不受控制的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

嗓音及淡，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他——”俞晴话还没出口，就被身侧的小豆丁打断。

“我当然是妈咪的孩子啊，叔叔你怎么会这么问？”

接着是两个人的沉默。

俞晴动了动唇角，解释的话语最终全消散在风里。

沈星时是沈然然的孩子，但是却没有爸爸。

小孩子对这种事情总是后知后，为了解答他的疑惑，沈然然找了个托词：

别人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但是你有两个妈妈，一样的，不亏。

看着小豆丁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俞晴解释的话语全堵在喉间难以溢出。

至少现在不合适。

不知不觉，悬在他们头顶的路灯一个瞬间突然全部亮了起来。

昏昏暗暗的街道洒下柔和的光。

光线顺着男人的眉眼扫在鼻梁，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眼底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出乎意料地，显得格外寂寥。

俞晴移开眼睛，不再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陈衍盯着女孩的背影，眉头微皱，而后缓慢的散开，再抬眸时依旧是那副从容自若地散漫摸样。

“我送你们回去。”

男人喉结滚动，话音外是让人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谢叔叔！”

“不用……”俞晴刚想回绝，陈衍也开始打断她的话。

“看到那辆黑色的车了吗，先上去吧。”

“嗯。”

“……”

俞晴有时候真的头疼这对母子俩风风火火性子。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也这么容易自来熟。

俞晴缓了一下心神，抬眸不得不再次面对上陈衍迫人的气势，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真的，不用了。”

男人淡淡的目光扫下来，盯着俞晴白皙的面颊，直接忽略了小姑娘的话，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认为现在的我并不是很合适抱你上车，”他微挑眉角，轻俯下身，作势就要抱她，却在还没触碰到她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

“还是说，你想？”

“嘭——”一声沉沉的关门声响起。

俞晴摔上门，才后知后觉有些失态，踌躇着要不要跟司机道歉。

刚刚简短的靠近，她的手心已全是细汗。

盯着车窗外的陈衍，俞晴突然有些泄气，看着他缓慢打开车门，像没事人一样坐回座位。

车里，周泽目光来回扫在一个两个分批次上车的人身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神情，他更疑惑了。

“衍哥，这怎么还带个小的回来？”周泽还是选择为自己心中的困惑找找答案，“该不会是你的……”

“开车。”

陈衍向周泽递了一记眼刀，冷冷的打断，嗓音极低，像淬了冰渣。

周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出声，默默的发动引擎。

半晌，还是踌躇着问了句：“去哪啊？”

俞晴快速报了一串地址，就再没有动静。

车里，气压极低。

即使开着暖风也盖不住陈衍周身散发的寒意。

唯一不明所以的大概就是小豆丁‘沈星时’。

小孩子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见陈衍上车礼貌道：“谢谢叔叔。”

陈衍顿了一瞬，回头看向沈星时，语气不是很好：“不要叫我叔叔。”

“那叫什么？”

小豆丁不明所以好奇发问。

陈衍目光微沉，似在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可以叫我名字，陈衍。”

“好的，陈衍叔叔。”

“……”

“哈哈哈，衍哥今天怎么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周泽不怕死的出声，但下一秒他就怂了，老老实实开车，忍不住把车里的暖风又调高了一度。

陈衍回过头，半张脸掩在黑暗里，突然有些烦躁。

修长的手指翻开车匣，指尖划过还未开封的烟盒，顿了一瞬，拿了两颗摆在它旁边的戒烟糖。

菠萝味的。

他记得，这是俞晴爱吃的味道。

在那个青葱肆意的年岁，小姑娘把头埋在他怀里，第一次大着胆子跟他撒娇。

非要吃菠萝味的冰淇淋。

他们学校，草莓牛奶抹茶，就是没有菠萝味的冰淇淋。

陈衍见不得小姑娘眼里一丝的失落，张扬如他，直接扛了台冰淇淋机回来，尝试给她做她爱吃的口味。

如今再见，有些时过境迁的意味。

陈衍收回思绪，转身递了两颗给小豆丁，而后暧昧不明的说了一句：“ 记得分享。”

小豆丁乖乖的递给俞晴一颗。

“谢谢陈衍叔叔。”

俞晴听着旁边的对话，始终缩在座椅里，没有抬头。

盯着手心一颗小巧的糖果发愣。

“陈衍叔叔，你和妈咪是好朋友吗？”

稚嫩的童音又响起，陈衍唇角浅淡一勾，整个人懒散的陷进座椅，冷冷的目光看着前方，没有聚焦。

好一会，才淡淡的回答，“算不上，我们可能只是……”他有意停顿了一瞬，又悠悠开口，语速及其低沉缓慢，“同、学？”

似乎抛了一个问句，等人回答。

小豆丁不明所以的总结：“我和同学就是好朋友，陈衍叔叔和妈咪也是好朋友。”

“可是，”陈衍沉声想了想，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并不想和你妈咪做好朋友呢。”

男人的话语一直牵动着俞晴没能平静下的心，这会儿，听他这么说。

俞晴不知怎得，突然就有了小脾气，颇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也不需要。

赌气似的声音掩盖在乐此不疲的车载音响里，几不可闻。

但是，还是被陈衍敏锐的捕捉到了。

女孩轻软的声音，如鹅毛般划过他郁郁沉沉的心。

突然，陈衍觉得从内心升起一股无名的躁火。

车里依旧是不合时宜的重金属摇滚。

他余光瞥了眼悠哉开车的周泽，语气里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不耐：“周医生这是打算转行唱摇滚了？”

周泽看出陈衍情绪不佳，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伸手关掉了音乐。

想了想又接着这当口问了一句：“下周，去附小普及卫生安全知识那事，你到底替不替我去啊？”

这事，是院里安排的，他下周有事走不开，老早就求了陈衍，也没个回应。

陈衍微阖起眼睫，沉思片刻，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

而后又想到什么，豁然睁开深邃的眼睛，眸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后视镜里的女孩。

却是不紧不慢的开口叮嘱周泽。

“到时会有互动环节，你记得通知学校，希望小孩子的‘父’母都能准时出席。”

俞晴能感受到陈衍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自在的咬了下唇，有些想不通。

他们明明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为什么他还要再一次不讲道理的闯进她平静的生活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