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没有理他。
他自从进到这间石屋后就一直四处观察着什么,当亚雌走进来的时候,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瞬间甚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这会儿听到亚雌阴阳怪气的语调,克莱德也只是把视线落在对方旁边。
那里有一块亚雌的外袍袍角,正摊开了搭在长软椅的坐垫外侧边缘,能看到上面精致的银色纹绣图案。
这时,之前那位年迈的管家端着一套茶具进来了。
他年纪大了,眼睛似乎也不太好,走得有些慢,来到桌子旁边后弯下腰往前摸索了几下才找到桌面在哪。
年轻的亚雌看见托盘里的东西后,直接站起来踹了老管家一脚:“磨磨蹭蹭的!泡什么茶!我要的坚果蛋糕呢?”
这一踹,茶杯里的热水就洒了出来,泼在了老管家的手背上。
老管家赶紧捂住手,小声说:“我一会儿去帮您买。”
亚雌不耐烦地挥挥手,老管家就赶紧低着头离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亚雌扫过克莱德的脸,坐下来后语气轻慢:“墨洛温家族现在是没落了,但是你这样的又穷又丑的白种雄虫,我还真看不上。”
“趁我现在心情还好赶紧滚出去,”亚雌把脚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鞋底直直对着克莱德二人:“你们这样的,在十年以前连我鞋都不配擦。”
说完,他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懒得再看的样子。
埃德加尔从小就见识过不少刁蛮傲慢的虫族,也习惯了被刁难打压。
他自己能忍受这些,但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侮辱成这样。
埃德加尔站了起来,他瞪着亚雌,脸都气红了。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一道灰色的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意识到克莱德是想阻止他后,埃德加尔愤愤地撇开头,因为努力平息着怒火,他的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
然而事情出乎了埃德加尔的意料。
向来对外表现得温和友善的克莱德绕开椅子,走到了亚雌面前。
他依然微笑着,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埃德加尔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克莱德的表情,他打了个冷噤,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被挡住了阳光,亚雌不耐烦地睁开眼,他刚开口骂了半句脏话,忽然脖颈一痛。
视野混乱了一瞬,等这只亚雌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已经被掐住脖子抵在了墙上。
亚雌的身高本来就是虫族里最不占优势的,况且克莱德还是雄虫里个子偏高的那一类。
他这么一掐,这位亚雌家主的双腿就离了地,只能慌乱地挣扎。
年轻的亚雌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对待,随着窒息感逐渐加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他。
他想呼救想求饶,但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抓着喉咙前的那只手,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就在他眼前发黑时,脖颈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亚雌跌坐在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可得撕心裂肺,满脸都是生理性的眼泪和鼻涕。
“真脏。”
听到这句话后,亚雌愣愣地抬起头。
眼前的雄虫逆着光,阳光打在他的后背,让他的轮廓周围镶上了一圈金边,但也显得其面部更加晦暗。
这一团黑乎乎的脸模糊了五官,配上那头散落的棕色长发,看上去就像是从黑暗里钻出来的噬人怪物。
而雄虫却像没看见亚雌的惊恐表情似的,语调森冷:“就你这种模样,放干了血做药引我都嫌恶心。”
亚雌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他下意识一看,是把略带弧度的匕首。
想到雄虫刚刚说的话,亚雌两眼一翻,晕了。
克莱德没想到这亚雌居然承受能力这么差。
他收好匕首后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朝埃德加尔比了个手势:“我出去看看。”
埃德加尔赶紧点头。
克莱德找到那位老管家的时候,对方正坐在一个小矮凳上、单手拿着卷绷带准备往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裹。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那只皮肤松弛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一大片水泡,看起来有些可怕。
克莱德走过去阻止了对方的动作:“您这样会让伤口恶化的。”
他拿过绷带放进脚下的小木盒里,从自己腰间的收纳道具里拿出一小瓶药剂,拔开塞子后倾倒在老管家的手上。
药剂是流动性一般的浅绿透明胶状,接触到皮肤后没多久就散发出一阵阵寒意,慢慢化开。
老管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道谢一边说自己没事,但脸上原本痛苦的神情却放松了不少。
克莱德帮对方把地上的医药木盒收好后,也搬了个小矮凳坐下。
老管家这时已经拽了一袋土豆过来,正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地削着皮。
克莱德拿过一个土豆,刚掏出匕首准备削皮就被制止。
老管家按着克莱德的手腕,满脸局促:“您可是雄虫,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克莱德笑道:“这算什么,我还会做蔬菜浓汤呢。”
他晃了晃手里的满是泥粒的土豆:“您看着吧,我一定削得让您满意。”
老管家看克莱德实在坚持,于是也就没有再劝下去。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后,克莱德忽然开口,他一脸疑惑:“老先生,我听说这里曾经出现过一个非常有名的药剂师,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老管家头也不抬,依然艰难地削着手里的土豆:“走喽,走不了的都留在田里了。”
克莱德把削好的土豆放进老管家的手里,同时把对方手里的小刀和坑坑洼洼的土豆拿过来:“我来做吧,您休息会儿。”
克莱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嘟囔:“哎,我父亲让我来这里看看,据说他的老师曾经就在这里长大,没想到这里已经没有药剂师了。”
听到“药剂师”这个词后,老管家本来浑浊的眼睛一亮。
他看向克莱德。
或许是被这个称呼触动,又或许是许久没有遇到过能够好好说话的对象,老管家摩挲着自己布满裂口的粗糙指尖,好半天才开口。
“我也曾在这里学过制作药剂,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克莱德好奇地问:“那您能跟我说说吗?”
他把那一整袋土豆都拿过来,语气轻快,听上去还有些俏皮:“作为回礼,我帮您把这些土豆全削出来吧。”
老管家慈爱地笑笑:“谢谢,但不用那么多,这些已经够了。”
于是克莱德一边帮老管家整理这些厨余垃圾,一边听着这个关于曾经的故事。
墨洛温家族是一个小贵族家族。
因为一直没有雄虫子嗣诞生,这个家族的家主只能考虑带着仅存的财产下嫁。
但就在墨洛温家族即将拱手让人的前一天,或许是神明保佑,家族里忽然诞下了一只雄虫。
随着雄虫一天天长大,知道了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后,他迫切地想要获得声誉名望。
那一年,诺克斯部族举办了药剂师大赛,奖励丰厚,吸引了整个大陆的药剂师们。
雄虫凭借一份完美品质的药剂一举夺冠,而墨洛温家族也借此名扬大陆。
然而好景不长,雄虫在一次药剂制作过程中受了伤,从此无法再做药剂师。
随着家族财富的来源断绝,墨洛温家族逐渐衰落。
时间一长,那些投奔墨洛温家族的药剂师们纷纷离去,前来学艺的虫族走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了几个曾拜那只雄虫为师的学徒。
学徒们因为道义而留了下来,但他们也没法从雄虫那儿学到更多,逐渐就沦为了墨洛温家族的仆从。
最后,这座曾经象征着药剂师之光的墨洛温石屋,以及那本该郁郁葱葱的药田,也都彻底荒废。
老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这里就只剩我和少爷了。”
克莱德听完这个故事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语气太过平淡甚至有种冰冷的感觉。
老管家本来正在收拾厨房桌面,听到克莱德的话后他动作一僵。
但很快,他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拿过一个小包说:“我要去为少爷买下午茶点心了,阁下您请自便吧。”
克莱德看着对方蹒跚的背影,彻底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他抓起被留在厨房桌上的那把钥匙,朝会客室走去。
会客室里,亚雌还是一滩地晕在地上,埃德加尔站在窗前,皱着眉思索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后,埃德加尔警惕地回身,在看到是克莱德后松了口气。
都彼此当队友这么多年了,埃德加尔也对克莱德的行为模式有所了解,他直接问:“怎么样?”
克莱德朝地上的亚雌偏了下头:“得把他弄醒。”
埃德加尔主动道:“我来。”
埃德加尔对这只亚雌没什么好感,直接凝出十几个水球往他脸上砸。
亚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但一个接一个的水球却不给他休息的机会,一个不注意就被呛了好几次。
埃德加尔看着对方的凄惨模样,竟然缓缓勾起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