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温刻脚步挪动，场景模糊片刻，重新清晰起来。

这个地方余卜洛从未见过。不是混乱星球，但相较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也不像巫师星球，他从没在巫师星球见过这样破败的地方。

两条极狭窄的道路中央是一条河道，河水是令人作呕的灰绿色，水面上飘着看不出原貌的垃圾，空气中都散发着刺鼻的腥臭，若是吹起一阵风，冲人的味道就会灌进脑子，刺激每一处神经。

两岸的居民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又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居民楼，而是一些废弃的砖头墙皮随便堆砌出来的建筑物。

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双层小房子前，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女孩裹着勉强能遮住身体的破布，脸蛋上是斑驳的污秽，白色猫耳上的污渍粘成一簇簇的形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从哪个垃圾堆里跑出来的。她手里提着桶，在这条街区仅有的一个水管旁排队。

“这是……程莲小时候？”余卜洛怕是打死都想象不到居然真的有这么破败的居住环境。

难怪程莲会说他含着金汤匙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一定会认为这样的地方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

“嗯。”祁温刻动了一下有点麻的胳膊。

余卜洛勾着他的脖子往上蹭了一下，作势要往下跳，说：“你可以放我下来了，我差不多好了。”

“可以了？”祁温刻停下来，弯腰把人送到地面上，一手在他背后虚虚扶着。

“好得很。”余卜洛拍拍胸脯，稳稳落地，冲祁温刻比了个大拇指。

祁温刻落后余卜洛一步往前走，不时注意前面人的状态。

两人挑了个还算干净点的地方站定，看着程莲排到队伍最前面，把桶放到了水管下。

程莲此时看上去只有八九岁，个头很小，提着和她腿一样高的桶显得有些吃力，她蹲在水管前静静看着水流流进桶里。不知是水管的问题还是供水不足的问题，那水流得极慢，连小指粗细都没有。

后面排着的人看她是个小姑娘好欺负，踢了踢她的桶，喝道：“差不多得了，谁会把水放满啊，这么多人等着呢！”

程莲没理会他，还是盯着自己的桶。

“喂，跟你说话呢，装什么聋！”

水桶又被踢了一脚，水跟着左右晃动，程莲急忙抱住桶，可水还是晃了一些出去。

“我马上就打好了，不要踢！”程莲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希望水管能再给力一点。

“操，死妞子，敢命令我？”大热天排了一早上队，后面那人脾气也上来了，照着程莲的背踹了一脚。

程莲哪能接得住这一脚，连人带桶翻倒在地，她手一松，桶朝着身侧的河道滚去。

“别——”程莲踉跄起身，三两步飞奔过去，情急之下，她甩出一只红狮想把桶抓回来，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飞了出去。

她深吸口气，挺腰在空中翻了一圈，伸腿勾住护栏，堪堪停在河边，万幸，红狮在空中绕过她把桶也捞了回来。

还好，还好。

她把散掉的头发重新拢起来，沉默地走到队伍最后继续排队。

殊不知，她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让这一排人目瞪口呆。

“妈妈，她会巫术诶，好厉害！”

刚刚踹了程莲的男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接完水后灰溜溜走了。

这里是巫师星球唯一一片真正的贫民窟，由于他们从小就接触不到教育，这儿的巫师大多不怎么会巫术，包括程莲自己，也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丢出一些毫无章法的红狮出来。

余卜洛知道这样的天赋有多么可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这样强的天赋，真是可惜了程莲，如果出生在一个还不错的家庭，培养后未来一定是个天之骄子，而不是现在，像条丧家犬……

等程莲重新接好水，太阳都落了一半下去。

她提着水摇摇晃晃往家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挪到家门口已经完全入夜了。还没进门，屋内婴儿的哭声便穿过门缝钻进了余卜洛耳朵。

“妈，我回来了。”程莲进屋，把桶放到了门侧。

“死丫头，怎么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一家人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赶紧去把剩的馍热热，生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利索的真是晦气。”一个身材矮小的肥胖妇人坐在简易的单人木板床上给怀里的孩子喂奶，腾出一只手朝程莲扔了一块布。

婴儿又开始哭闹，妇人忙摇着胳膊哄，嘴里却骂骂咧咧：“还哭，怎么还哭，这是怎么了，要我命啊……”

程莲捡起掉在地上的烂布头，舀了点水泡上，去了一旁的灶台开始生火。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撞开，本就岌岌可危的门吱呀叫了几声，将掉不掉地挂在门框上，妇人身子一抖，敲了两下床板，朝程莲使了个眼色。

程莲手上的活才刚开始，手在衣服上揩了两下，叹了口气，转身说：“爸，你回来了。”

“饭怎么还没好，要饿死你老子吗？”

程莲父亲手上拎着一个空酒瓶子，歪扭地依靠在矮桌旁，指着程莲醉醺醺地说：“快点上饭，不然打死你个不长眼的玩意儿。”

她早就见惯了她爸这幅样子，重新回到了灶台旁。

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又是生火，又是婴儿的乳臭味，还有一个醉汉的酒气。余卜洛真是不敢想，人怎么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等到饭端上来他才是彻底目瞪口呆，这喂狗狗都不吃的东西能叫做饭？！三碗硬馒头泡水，这这这……

余卜洛吞了口唾沫，程莲以前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相比起来，她在混乱星球过得已经算非常好了。

“你吃这么多做什么，姑娘家的壮了有什么用，不如把资源都留给你弟，你只会浪费，没用的玩意儿，待在这儿还碍老子的眼，滚出去！”

一只烂了一半的拖鞋砸在程莲脸上，她咽下一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唇，放下碗起身往外走去。

“死孩子让你走你还真走啊，你爸喝多了乱说的，回来你！”

程莲顿住，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一会儿他耍酒疯要打人，你还想让我挡在前面吗？我不是傻子，也不想挨打。”说完这句，也不管她妈是什么表情，她直直走了出去。

程莲走出了贫民窟，拐进了一个小巷，小巷尽头是个身穿黑大衣的人，他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长什么样。

“你昨天说的是真的吗？”程莲问。

“当然，不过有为期两年的学习考察。”

“好，我跟你走，你真的能保证他们再也找不到我吗？”

“不能保证的话你又能怎么样呢？放心吧，改头换面之后谁还能认得出你。”

“谢谢。”

“记住了，你以后就叫程闵。”

“……好。”

余卜洛还想跟着程莲继续往前走，刚踏出一步，程莲的记忆就好像混在一起的颜料似的开始杂乱无章地飞了起来，他头晕目眩，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不舒服吗？”祁温刻扶着他，问。

“回溯要结束了。”余卜洛忍着剧烈的头痛挤出几个字。

话音刚落，画面像是被虚空中的黑洞尽数吸走，短暂的失明后，余卜洛两眼一闭陷入了昏迷。

祁温刻重新把人抱起来，注射补充剂，等到画面完全消失后，他接通通讯器，让利安来接人。

程莲扶着王座愣在原地，回溯的副作用让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送余卜洛回巫师星球，尽快，我随后就到。”祁温刻把人给了利安，利安接过人，出了贵族区后直接上了停在外面的小型飞船。

程莲缓过神的时候利安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偌大的城堡里只剩下她和祁温刻。

她有些难堪地坐回王座上，沉默着没有说话。

任谁被别人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往都会不舒服，但程莲觉得这些隐秘的钝痛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扯开反倒有种释然。

她曾一度希望有人可以理解她，虽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但事到如今，也觉得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她早就没有尊严了，强装出来咄咄逼人的样子有时候挺累的。

祁温刻朝程莲行了标准的巫师礼，开口说：“首领大人，你的执念不在于统领这个星球，你只是想证明你自己，告诉他们你不是不行，或者只是想躲避那个男人。”

“所以呢？”

“每个物种自诞生起便朝着更高级的方向在不断进化，而人类拥有世界上最高级的智慧和最复杂的特性，在不可控的进化过程中，逐渐演化出了异能化的拟人态巫师和基因退化的妖族，但不论如何，说起老祖宗，三族本为一体，理当和平相处，首领大人，为了一己私欲，你真的要放弃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一己私欲？”程莲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几近癫狂，眼角也因为过度的大笑而憋出了泪。

“一己私欲……我道你们是有同情心的，到头来不过是我的一己私欲，真是可笑啊……”她仰靠在王座上，按了按太阳穴。

“您希望被同情吗？您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不需要任何同情，您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只要您愿意。”

程莲没说话，半捂着眼睛坐直身子。

“巫师星球不会容忍那样的人存在，如果可以，希望您可以和我一起前往巫师星球，解决这一切。”

解决这一切……这五个字对程莲太有吸引力了，但祁温刻这个人类能做到吗？

“您不信我也无妨，余卜洛总该有这个能力，楚家知道消息后不会轻易放过那个鬼面男人。”

“为什么？”程莲动摇了。

“因为涉及到了多年前的一件事，为了余卜洛，楚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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