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讪与六圣豪其他人不同，他早已叛出师门，而今既非掌门，也未入派，却常在江湖中大大小小的聚会中露面，行事阴晴不定。江湖中人见过司徒墨讪的不少，此刻他又未涂油彩，自是有不少人一眼便认出了。

司徒墨讪掐了个兰花指，朝台下欢呼者诡异一笑，目光扫过整片观众席。

“天呐，居然真的是司徒墨讪前辈本人！而且咱们还离得这么近！”这还是陈澹兮第一次看见活的六圣豪，她虽算不上崇拜谁吧，但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眼前，自然还是激动的，“小宜师弟，茶壶师妹，你们看……”

陈澹兮转过头，南宫宜当然是正一脸激动地与其他观众一同喝彩，但茶壶师妹，却是不见了踪影。

原本坐着茶壶师妹的座椅，如今已然空空如也。

陈澹兮一瞬间涌上无比的担忧，险些便要站起身来了，但随即，她想起了适才茶壶师妹弓身捂肚子的模样。

陈澹兮松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笑容。

果然是肚子疼，适才定是师妹不好意思说。

不过走得这么突然……看来当真是特别急了。

玉瑛珑不是那个急，不过刚刚确实也是很急，几乎便是千钧一发。

幸亏台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突然出现的司徒墨讪身上，玉瑛珑趁机聚气，迅速悄无声息地向上一跃，便立于了上面的枝头之上。

天色本就全黑了下来，戏班子的烛光也不过为台上而准备的，且不说无人抬头，就算有人抬头，微弱烛光之下，层层叠叠树叶遮盖，也看不见立于上面的玉瑛珑。

司徒墨讪看向台下之时，玉瑛珑已然躲至上面了，这才未被司徒墨讪认出来。

逃过一劫后，玉瑛珑本打算离开。她看得出来，陈师姐应该是误会了，倒不如将计就计，干脆做戏做个全套，免得陈师姐之后生疑。

但就在玉瑛珑准备动身之时，却在席间看见了蔺秋月，旁边还坐着褚秋寒、岑潇等人，看起来应是陪岑潇一同来看这场戏的。

蔺秋月来此的缘由或许简单，可这场戏恰巧是这个内容，台下又确实坐着蔺秋月……

许是她多年来多虑习惯了吧，玉瑛珑终究还是决定留下再看看。

果然，戏至一半，出了意外。

这出戏本来只是讲述司徒墨讪如何一战成名的，全场打戏居多，除了和玉瑛珑的少数几场文戏，其余皆是一场又一场的打斗，观众们要看的便是司徒墨讪将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终扬名天下。

可这次，在最后一场打戏之前，台上却多出来了一个人。

倒不是什么大角色，只是个小弟子，可是他口中喊的却是：“掌门掌门，不好了！那姬月扬姬大侠，今日，怎的尚未来到！若是久久不来，便会被视作弃赛啊！”

台下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的微愣过后，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这出戏我之前看过，似乎，并无这一段？”

“自是没有。我此生最崇拜司徒墨讪前辈，这出戏我看过七八次，从来未有过这一段。姬月扬，谁啊？”

“其实，那日试剑大会上，确是有此人，不过戏里从来都是不演的，今日怎么……”

台上仍在唱着。

坐于玉瑛珑旁的一位长老忙唱道：“不来便不来！下去！下去！”

“长老，不可！姬大侠武艺超群，人尽皆知，若是她来，冠军人选，或许生变，再等等，再等等吧！”弟子苦苦相劝。

“时间紧迫，怎容得你一再拖延！我说不等了，便是不等了！下去，下去！”

弟子垂泪，唱道：“欲壑难平终是错，知天知地未知心，剑锋寒芒催人泪，仙人遥遥太难寻，古井无波终归静，来人后者再无音，暮霭沉沉楚天阔，向风向雨终无晴。”

弟子唱罢，总算是被连拉带拽地赶下了台。

台下，又响起一阵议论纷纷。

“莫非……那日，司徒墨讪其实胜之不武？”

“你听那唱词，悲戚不甘，满腔愤懑。或许不止是胜之不武，甚至可能是有人使了手段……”

“可是今日司徒墨讪前辈自己便在这台上呢，怎么会……”

“说不定，改这场次之人，便是冲着司徒墨讪前辈今天在而来的呢？……”

可悲啊，自己的多虑，竟没有出错。

玉瑛珑足尖轻点，纵身而去。

她听懂了。看适才蔺秋月的神色，想来也是听懂了的。

那弟子下场后，后面的戏文便依旧如以前一般，无甚特别。

台上戏尚未唱完，蔺秋月突然起身，对身旁好友笑道：“抱歉，我肚子有些不适，暂且要……出去一下。”

——

高阳镇，木巷口。

蔺秋月从远处走来，面色鲜少如此沉郁过。

正在她准备踏入木巷时，却从黑暗中飞身而出一个女子，伸手拦住了她。

女子从黑暗中走出，竟是带着帷帽：“姬月扬，这木巷，不可进。”

蔺秋月心下一惊。

此人如何知晓自己便是姬月扬……还如此笃定！

蔺秋月已暗中运气防御，面上却依旧是笑着的：“你认错人了。你若是真要找姬月扬，不妨再仔细看看，我是姬月扬么？”

“我是玉瑛珑。”女子并未回应蔺秋月的话，而是干脆自爆了身份，“五年前你翻墙而出那一晚，你应该知道，我就在不远处。”

此人，确实便是先一步而来的玉瑛珑。

几年前她从百晓生处学过一招变化声音的绝技，如今倒是用上了。

适才那弟子角色之人所唱，其实就是首为了藏头而胡乱凑的破诗，乍一看似乎有那个悲戚的意思，但仔细一看，就会发觉根本狗屁不通。

而藏头连起来，便是“欲知剑仙谷来木巷”。

那设局者显然便是针对蔺秋月而来，只是那人没想到自己运气好得台下竟也有褚秋寒。

好在蔺秋月应与褚秋寒沟通过，褚秋寒并未同来。

五年前的那件事情，确实只有玉掌门知晓。

蔺秋月卸下了些许防备，仍是眉眼含笑：“许久不见，玉掌门今日的帷帽，似乎比上次所见更好看了些。”

玉瑛珑解释道：“我如今不方便露脸，是我私人缘由，不便告知，望多海涵。”

蔺秋月意在试探，听玉瑛珑回应，便放下了大半心来。

“玉掌门何故拦我？”

玉瑛珑直截了当：“适才的藏头诗，是圈套。”

蔺秋月扬袖抱拳：“多谢玉掌门。我知是圈套，但越是圈套，便越好奇嘛。”

玉瑛珑摇头：“你若是想躲于暗处观察，便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这木巷构造特殊，仅有一处适合藏匿。而此处……”

玉瑛珑朝巷内那处掷出一枚袖箭，顿时巷内响过数百暗箭射出之声，伴有毒烟散开，玉瑛珑当即拉着蔺秋月又向后飞纵了数步，这才躲过了毒烟波及。

“此处，才是真正的陷阱。”玉瑛珑转身看向蔺秋月，“设圈套者并不是真要见你，他只是想，让你死。”

蔺秋月只觉得手心沁出了些汗来。

先有暗箭，再有毒烟，想来那箭上亦是淬了毒的，甚至巷内还有其他陷阱。

对方布下天罗地网，而自己却毫不知情，甚至以为自己尽在掌控。她若是真踏入了，必是死路一条。

蔺秋月敛了一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恭敬躬身对玉瑛珑抱拳行上一礼：“多谢玉掌门救命之恩。如此大恩，秋月如今不过闲散人一个，怕是难以报答了。”

“倒也不难。”玉瑛珑笑了，“下次再见，赠我些话本子吧。”

蔺秋月微愣：“啊？”

“华星邀月侠的话本子，谁能不爱呢？”玉瑛珑单手抵着下巴，“不过若是要赠，希望是赠本有华星邀月侠亲手签名的……”

蔺秋月立刻应下：“自然没问题！”

“不过。”玉瑛珑忙补充了句，“不要玉瑛珑做主角的。我看我自己实在是有些……别扭。”

蔺秋月失笑：“自然。”

——

与蔺秋月分别后，玉瑛珑撤了帷帽，脱下外面黑袍，再转身回去戏台处。

玉瑛珑回来时，台上戏刚好唱完，司徒墨讪已不在台上。何况正是众人退场之时，人头攒动，就算是司徒墨讪在，也是难以注意到她的。

“茶壶师妹！”南宫宜眼尖，瞧见玉瑛珑，忙快步走了过来，“茶壶师妹怎么去了那么久，身子无恙吧！”

“蔺师姐……咦？小宜师弟你们也在这里？”岑潇正在与蔺秋月招手，没想到正好看到了南宫宜一行人。

玉瑛珑和蔺秋月几乎是前后脚回来的，碰上实属正常。

“南宫师姐，褚师姐，还有潇潇师妹，好巧。”陈澹兮在南宫宜跟了上来，与三位师姐妹打过招呼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玉瑛珑，“茶壶师妹，你去了这么久，现下肚子还疼么？若是难受，切莫忍着，我们剑山派中也有几位大夫，医术都是极为高超的……”

“咦？茶壶师妹竟也是肚子疼离席的？”岑潇心直口快，想什么便说出来了。

“难道，蔺师姐也是？”南宫宜好奇回头。

“是啊。”岑潇一拍手掌，“这更巧了嘿！中途离席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咦，不过这么说，蔺师姐与茶壶师妹没在那里面碰上么？”

蔺秋月：“碰上了。”

玉瑛珑：“碰上了。”

两人竟是又一次异口同声。

蔺秋月惊讶回头。她自然是胡扯的，她本都想好了说辞，如她看见了茶壶师妹，茶壶师妹刚好没见到她之类，却不想，茶壶师妹竟也帮她扯了谎。

但其实，玉瑛珑并没有扯谎。

她和蔺秋月确实去了相同的地方，也确实在那里碰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