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明千忆兴奋地指着一簇花骨朵上面停着的黄色蝴蝶，“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蝴蝶。”

赵松云看了眼微微煽动着翅膀的蝶，说道：“你喜欢吗？我给你抓来。”

说着，赵松云一提袍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一抹淡黄色，他自信地双手一拢，却发现扑了个空。

赵松云有些沮丧地回头，看着明千忆说：“让它跑了。”

明千忆却笑得开心，说：“我初见你时，觉得你是块木头。没想到真和你玩儿起来还挺有趣儿地。”

赵松云看着明千忆笑，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说：“邶朝向来有立嫡立长之说，我是大哥，在外头总得作出样子来。”

赵松云说着，突然抬眼望了望天，说：“出去吧，快到时候了。宴客厅一定有很多人了。”

明千忆点了点头，就跟着出去了。

赵松云走到出口突然顿住了，明千忆没注意，直直地就撞上了赵松云的脊背，她吃痛刚要出声，就被赵松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明千忆在茫然中忽然看见了赵松云背后的行宫，那些雕梁画栋的房子已经烧了起来，还有一堆土匪模样的人来来往往。

明千忆的眸子中都是火光漫天的场景，赵松云当机立断就带她退了回去。

在明千忆慌乱的目光中，赵松云镇静到极致，他稳声说：“往里面走，这温泉能连到行宫外头。”

“不行，灵泽还在里面。”明千忆果断地摇了摇头，对赵松云说，“你先走，我回去找灵泽。”

赵松云倏地拽住明千忆，说：“你没有武功傍身出去了别说找灵泽，你自己也会搭在里面。千忆，你听我说，这儿离折冲府不远，我们出去之后即刻找折冲都尉，他手上有当地府兵，我们得带人回来，才能救这里的人。”

明千忆马上明白过来，她推着赵松云说：“那我们快走。”

———

“走水了！”

大殿内的人顷刻间就骚乱起来。

岑无患呼吸一滞，倏地拉起唐祈醉的手腕，干脆道：“走。”

慌乱之中，殿内的官员、丫鬟、小厮都往门口跑，二人索性就避开人群，掀窗而出。

岂料唐祈醉脚刚落地，后头就“轰隆”一声，整座房子都在顷刻间被火蛇蔓延，房子上的房梁也跟着打了下来，直直地砸在唐祈醉的脊背上。

那群人明显有备而来，整座行宫的屋梁殿柱被提早抹上了硝磺，遇着点火星子就顺势炸开来了。

唐祈醉不堪重负，当即就踉跄两下，吐出口鲜血。

在火光轰鸣和稀稀拉拉的求救声中，岑无患忙扶住唐祈醉，焦心唤：“裕安！”

唐祈醉来不及喘气，火光中的楼还在不断坍塌，唐祈醉口里含着血，忍痛对岑无患说：“快走。”

岑无患一把抱起她，堪堪躲过了砸下来的重物。

唐祈醉的脚离了地，她整个人躺在岑无患怀里，仅存的一点意识似乎也在慢慢消散。岑无患边躲着四周不断砸下来的带着火的木头，边用注意着怀中的唐祈醉，他看到唐祈醉微微合上的眼，急道：“裕安，唐裕安！你醒醒，不能睡！”

唐祈醉好像又被那一声唐裕安叫醒了，她皱着眉，用尽全身力气要抬起胳膊，可她用了全力，胳膊也不过就是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弥留之际，唐祈醉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脑中想的竟然是，还好唐辞桉贪玩说要逛一逛知州的街市，没来成这场官宴。

要死了吗？这死得也太憋屈了，朝堂的诡谲风云和猎场的百人围猎唐祈醉都活下来了，难道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火下么？

唐祈醉忽然觉得指尖回暖，身上凝固的血也又流动起来，她缓缓睁开眼，就看见岑无患将手放在她肩上，源源不断的内力像是股气，在她每一根筋脉中游走。这样的感觉，唐祈醉从未体会过。

唐祈醉咳嗽两声，又咳出两口瘀血。

岑无患见她醒了，忙扶住她，用袖子擦干净她嘴角的血，关切地唤：“裕安？”

唐祈醉的视线清晰了，她不经意瞥到岑无患正向外渗血的手臂，竟然顶着痛笑了出来，她气弱道：“你怎么这么蠢，管我做什么？”

岑无患没回这句，他自顾自说：“你上次的伤已经伤及根本，你又没好好调养，现在根本就没好全。我刚给你号脉，发现你现在内息紊乱，根本用不了内力。”

“我说，”唐祈醉新伤旧伤此刻好像一起发作了，她想坐起身，却发现没那份力气，就索性不再挣扎，接着说，“这件事是有人蓄意为之。外头还有成堆的歹人，你带着我出不去的。”

岑无患从衣服上撕下片布料，一点点缠在自己手上，说：“我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你也太小瞧我了……”岑无患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他倏地裹住唐祈醉滚进草垛里。

外头刚好照过来几抹光，巡逻的歹人走了过去。

唐祈醉趴在岑无患身上，压着声说：“不像是经过训练的，应该是些流匪。”

岑无患说：“嗬，规模还挺大，抢上朝廷了。”

唐祈醉突然抬手掩住岑无患的嘴，她自己的头也放低了些，她呼吸间的热气都能打在岑无患脸上了。

流匪来来往往，一波又一波地往这儿来。

眼下的情况最糟糕，他们显然是选在这儿集合了。

唐祈醉的脊背还在隐隐作痛，她的额间已经冒了层冷汗，脑袋也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了重影。

岑无患见她面色不对，就抬手将她按了下来，让她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身上。

唐祈醉感受到岑无患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一点点冷杉的气息，就像是山涧中的溪水打在峭壁上，让人觉得格外清冽。

待到人都聚齐了，流匪头子王季青问道：“都搜过了么？那小娘们找到没有？”

被问话的流匪们面面相觑，对着头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王季青见他们这副模样，拎起一个离自己近的喽啰就将人砸在地上，怒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一个小娘们找到现在还没找到，若是让她跑了，我们的脑袋都得搬家。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我们闹成这样，她能怎么躲？赶紧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些流匪顷刻间就散开了，连被王季青砸在地上的喽啰都忍着痛连滚带爬地走了。

王季青背对着草垛，他站在那儿半晌，莫名觉得背后有些什么。

他回过身，踹了一脚旁边的喽啰，指了指草垛，示意喽啰过去探查。那喽啰心虚地望了头子一眼，不敢不从，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他用刀挑开草垛，还没看清岑无患的脸就被抹了脖子。

“锵”一声，寒器出鞘，唐祈醉手持利剑就向那头子的脖颈划拉过去，王季青反应迅速，脚下生风退了两步，堪堪被唐祈醉划破了层油皮，没伤着经脉。

方才四散的流匪顷刻就又聚了过来。

唐祈醉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对岑无患说：“拦着他们。”随后就腾空而起，长剑直指王季青的命门而去。

王季青抽出刀，“乒”一声，寒器相撞，唐祈醉自知此刻拼蛮力拼不过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她手腕一扭，手中的剑陡然下移，王季青来不及卸力，唐祈醉就撑着他的肩翻到他身后，毫不犹豫地冲他的后心去。

王季青仓忙回身，来不及抬刀，竟徒手去接唐祈醉的剑，那剑也因此偏离方向，直直地刺穿了王季青的肩膀。

唐祈醉要抽剑出来，却发现王季青的手死死地抓着剑身。他很清楚，经过这一下，这左手算是废了，那就干脆榨干它最后的价值。

王季青抓住唐祈醉这一瞬露出的破绽，抬刀向唐祈醉砍去。

唐祈醉干脆脱手弃剑，人退出了三步开外，唐祈醉的肩还是被砍得皮开肉绽。

王季青拔下肩头插的剑，将它扔在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然笑了起来，他阴鸷地看着唐祈醉，说：“你没有内力，也敢来和我硬钢？”

唐祈醉心一沉，王季青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强悍，只过了这几招，就发现她驱不动内力了，饶是在心中暗暗咋舌这人的本事，可唐祈醉面上仍就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轻嗤道：“对付你不需要内力。”

岑无患面对近百号人也不好过，他们的命仿佛是捡来的，前扑后续地往上冲，岑无患杀得满身血，那群不要命的还一个个往上冲。

最要命的不是人数，岑无患在接住这数十把刀的过程中，明显能感受到，有几把的力道与其他流匪截然不同，这百号人里也有武功极佳的人，应该能算得上是王季青的二把手。

岑无患环视一周，恍然对上几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只一眼，岑无患就马上意识到了，那几个才是硬茬，其他的都不足为惧。

青霜倏地动了，刀光如流星，闪到了那几人面前。

一个汉子大喝一声，抬刀杠上岑无患，谁料岑无患压根没打算和他硬杠，青霜只虚晃地碰了下汉子的刀，就不偏不倚地斩了汉子旁边刚抽出刀的人。

温热的鲜血溅在汉子脸上，他就这样看着一个兄弟当场殒命。

四周的流匪又聚了过来，岑无患手腕翻转，众人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冲锋的一群人就死了个七零八落。

那汉子终于说话了，他微一抱拳，先礼后兵道：“汤五。岑将军，名不虚传。”

岑无患随手拭去脸上的血，眼含杀意，扬声说：“知道是你祖宗，还要打吗？”

“岑将军一人可抵万人之师，硬是拦得我们前进不了一步。”汤五陡然色变，他猛然提刀向岑无患劈去，恨声说，“可我若是让人抓住了那娘们，你是不是就缴械投降了？”

余光中已经有十多个流匪过去了，岑无患马上就意识到汤五的目的只是让人去帮王季青。

他心道“不好”，陡然发力，将汤五连人带刀推开来，他倏地飞掠出去，不过一息就将过境的那十多人齐刷刷地砍了。

血珠顺着青霜剑的血槽滴落，岑无患抬起染上血的脸，沉声说：“想死的再来。”

王季青被唐祈醉那句“不需要内力”给点着了，他咬牙说：“我看你嘴硬到几时？”

王季青的刀居高临下地砸下，这刀很快，几乎是在喘息之间就要落下来，唐祈醉瞳孔皱缩，在刀尖要削下来之时倏地旋身躲开。

她身体中的每一根筋脉都开始隐隐作痛，可她顾不得这些，撑着王季青空刀的间隙，唐祈醉毫不犹豫地拔下叉子，直直地刺向王季青的后心。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王季青吐出口血，猛地甩开唐祈醉。

唐祈醉骤然被砸到墙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了。

王季青一步一步靠近唐祈醉，说：“上路前让你死明白些，我修的心法名为不死经，常人难以伤我根本，没有内力的你想赢我更是天方夜谭。”

唐祈醉的面前打下一道阴影，王季青将那一点儿光遮得严严实实，他提刀的一瞬忽然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待他反应过来时，脖颈上已经被人架上了冰凉的剑。

王季青不可置信地顺着剑木然转身。

岑无患一手抱着唐祈醉，一手将剑抵住王季青的脖颈，寒声说：“你真当裕安傻么？一个人来应付你。”

唐祈醉从一开始，就没法确定自己这副身体能够撑到几时，所以她和王季青打就没想过要赢，不过是牵制拖时间，等岑无患找破绽罢了。

王季青呆滞地透过岑无患，看到自己那些手下拿刀对着岑无患，不敢轻举妄动。

“让你的人让道儿。”

王季青没动。

岑无患握剑的手腕陡然发力，王季青脖颈被划出一道口子。

“若是脖子断了，你的不死经也能救你么？”

王季青吃痛，马上下令说：“刀都放下，放下。”

地面上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

一群府兵策马而来，穿着胄甲的人压住这群流匪。

明千忆已经找到灵泽了，此刻她几步迈过来，看浑身是血的唐祈醉，面露担忧道：“唐大人这……”

岑无患没回声，他撇开明千忆，和赵松云要了匹马，便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