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莹不开心的时候，甜甜的笑容会一直挂在脸上，脸颊跟着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此时她的谈兴往往很高。

就像现在这样。

从庭院到大门，往坡下车道走，短短七八分钟的路程，李佳莹兴致勃勃讲了好几个八卦。

“听说了吗，二哥得罪那个秦理，被老爸关在家里，秦理什么时候答应饭局，二哥就什么时候放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了……”

“对了，你知道吗，六叔爷有个好劲爆的八卦，他在追那个最近很火的古偶剧女主。送完限量跑车，送别墅，搞得铺天盖地，幸好我六叔奶正宫身段高，不然非得气死不可。你说，六叔爷这把年纪，就算追到了，会不会hold不住啊？”

“陈伯伯的儿子陈端，你见过的，高高壮壮的那个，跟4个女模在路边玩车，结果玩脱了，车子起火，门打不开，人烧没了。幸好哦，最后砸玻璃，跑出来一个，那个女模怀着陈端的崽，陈伯伯为了保胎，和她签了协议，生女500万，生男800万。哈哈哈，真的好可怕哦，小雪，你可千万别学女模怀崽拿钱哦。毕竟这种死人生意，只能做一次，太糟心啦。”

见章雪一直没反应，李佳莹搂住她，凑近耳边，压低声音，“小雪，你姐好火哦，昨天我在国贸那边的酒吧玩，你姐和个臭臭的中年男喝得烂醉，我朋友看见他们俩开房去了。脱离我们舞团，还是要出来陪酒，唉，真是可怜，章姨怎么教育的嘛，你们章家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啊？”

死死捏住腕子上的手串，章雪假装自己是截木头，风里的声音吹过就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迟钝一点，再迟钝一点。

饶是如此，李佳莹依然没放过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还听到一件搞笑的事情，昨天晚上秦理花几百万，搞了个花魁比赛，让那些小姐上台做英文演讲，又包了全场的酒水，他现在可出名了，大哥电话都被打爆了。哦，演讲主题好搞哦，是‘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是怎么当好小姐吗？”

“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李佳莹问。

章雪不答，埋头快步下台阶，眼看就要达到SUV车前，蓦地，背后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倾倒，幸好背包缓冲，才没有让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台阶上，不过也足够让她眩晕一会了。

昏沉中，晴空松枝在眼帘里颠倒，李佳莹倒悬的脸庞出现在上方。

李佳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执拗地问：“好笑吗？”

章雪双目微阖，等待眩晕过去，顺着她的话讲：“好笑。”

“既然好笑，你为什么不笑？”

李家人在使坏的时候，瞳仁会变得格外深，仿佛遮蔽光亮的迷雾，误入的人会迷失在黑森林的深处，李佳莹也不例外。

她目光沉沉，笼罩下方。

章雪半躺在台阶上，手指紧紧抓住手腕上的珠串，她调整呼吸，缓缓地冲上方的人释放出一抹无害笑容，“佳莹姐姐，什么时候带我去酒吧玩？光是听你讲，我想象不出来。”

出乎意料的回应，令李佳莹大感意外，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以前无论是打，还是骂，或者扔东西、栽赃这类的事情，她从来不反抗，所以，反水咬的那一口才会特别狠。

现在，谁给她的胆子呢？

该不会以为嫁进李家，就能抬头讲话了？

李佳莹哧地一声，松开了背包带子，准备跟她好好唠两句，冷不防下面有人在喊。

“佳莹，别玩了，赶时间。”

章雪坐起身，目光越过台阶下方的车道，落在SUV旁站着的人影上。

浅蓝毛衣牛仔裤，身姿挺拔，宋嘉明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只是气质更出众了。

一瞬，恍如初见。

那年章园整体搬迁至龙城，落地龙首山，她们也从海城住进位于龙首公园内的别墅。

车子绕过一个又一个青石铺就的弯道，抵达别墅时，一大群人已经等候在别墅门口。

她们仨坐在后座，姑妈穿着大红裙子，一左一右搂着她和姐姐。

春夏交替的时节，不冷不热的天气，车里没开空调，姑妈的胳膊又软又韧，像条绞杀猎物的巨蟒，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急促的脉搏透过衣料传递到皮肤上，这失控的节奏像爸爸跳楼后，失血过多的濒死挣扎，既狂乱又无力。

尽管姑妈化了很漂亮的妆，抹了大红口红，但她就像一个快死的人，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她的灰败。

“一会下了车，要会叫人。李伯伯，你们认得的，他家里的人也都来了。小雪，有个哥哥，年纪和你差不多大，李伯伯说，以后让你给他家做媳妇。那个哥哥，你叫嘉明哥哥就行了。”姑妈说道。

什么媳妇哥哥的，会被同学笑话死。

太突然了，突然到她面孔涨红。

“哈哈，好像童养媳，姑妈把小雪卖啦。”

事情没落到姐姐头上，她嘻嘻调笑。

“胡说什么？别吓到妹妹。”

姑妈严厉地盯了姐姐一眼，姐姐不吱声了，噘着嘴，撇过头去。

车子停在别墅大门前，姑妈没有急着下车，她完全放开了姐姐，转来整个抱住她。

姑妈的声音很柔，“我们小雪最乖了，下车后我让你喊谁，你就跟着喊，明白吗？”

热烘烘的胸脯挤得人难受，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老实伏着，“……明白。”

整个欢迎过程很奇怪，像举行婚礼似的。

她们仨刚一下车，便踏上了铺满整条路的大红地毯。

人群先是一震，继而喧哗起来，交口称赞姑妈漂亮、李伯伯好福气，他们使劲欢呼鼓掌，鞭炮鼓乐齐鸣，转眼间地面铺满一层红色纸屑。

李伯伯气场大开大合，每次看到他，她都会不自觉联想到港剧里的那种风云枭雄，今天他精神得不得了，穿着一套剪裁考究的西装，胸口别着一朵红花，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再看姑妈的红裙子，这俩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李伯伯，你们见过的，叫伯伯。”姑妈提醒道。

她和姐姐一起叫人，李伯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真乖！小雪，来，见一下你嘉明哥哥。”

李伯伯左右张望了一会，低头吩咐旁边的人，“去，把嘉明那小子叫过来。”

那人一路小跑，她不禁顺着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一个白衬衣搭配浅蓝毛衣牛仔裤的小哥哥，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模样。

那人低头跟他说了什么，他才磨磨蹭蹭朝这边走来。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嘉明哥哥长得很是俊秀，顾盼之间神态清朗，眉眼深秀，她那时还懵懂得很，但见了他人，她瞬间心噗噗乱跳。

哦，做嘉明哥哥的媳妇呀，她是愿意的。

她呆呆地看着不动，直到被姑妈轻轻推了一把，“这是你嘉明哥哥，快叫人呀。”

不知道怎么回事，脸微微发热，她的声音像小猫般怯怯，“嘉明哥哥。”

是啊，嘉明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嘉明哥哥。”

她声音轻细，一如宋嘉明记忆中那般怯怯，人站在青苔的台阶上，内穿白T恤，外罩树莓粉防雨夹克，下搭浅蓝牛仔短裙，露出一大截脂白玉瓷样的腿，一头海妖塞壬似的长发，两丸黑水银杏眼，下巴颏掐着尖尖。

她背后是幽深翠绿的松木，宛如林间出行的小妖，轻盈得像聚散不定的雾岚。

不是不惊艳，然而，他只觉得她一副薄命相。

薄命到要人命地惹怜惜……

眼风一碰，各自错开。

他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容章雪多想，李佳莹一把抓住她胳膊。

“走吧。”

李佳莹像押送犯人似地，押着她一路往下走，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凌驾，“见见嘉明哥的女朋友。”

这时，另一边车门开了，章雪看到一个体态修长的短发女孩打车里出来，人很朝气，雾岚晨光洒在她身上亦变得通透起来，不得不说她和宋嘉明很般配，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是嘉明哥的女朋友。”李佳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介绍，“曼曼姐，这是我二哥李玉龙的未婚妻章雪，曾经也是嘉明哥的女朋友。”

现场气氛骤然尴尬，王曼曼的笑容僵在脸上，也就李佳莹还能笑，“怎么啦？怎么都不说话啦？”

章雪不为所动，把来龙去脉两三句讲清楚，“曼曼姐，别介意，我们家和李伯伯有约定，我要嫁给李家的第二位哥哥，无论是嘉明哥哥也好，玉龙哥哥也罢，只要是排行第二的儿子就行，不讲究是谁。嘉明哥哥现在姓宋，我们早就不作数了。”

立时，一道锐利目光射来，是宋嘉明。

章雪只作不知，保持浅浅微笑，看向王曼曼。

接受到章雪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王曼曼神色逐渐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