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净目光一顿,眼中凝聚无名情绪。
“娘……娘子?”
青云比邓漼还要错愕,明明,就在不久前,姜小娘子还在马车吐血,怎么这会……这会就动刀了啊!
冷冷月光下,她手中的短刀还挂着血,一滴落地,晕染了黄土。姜还卿不敢想,她不敢想那三名女子受到非人折磨后还被喂了狼,当时该有多绝望。
痛不欲生。
现几人反应证实了她方才所说,姜还卿心知,裴净不能拿她怎样。
且只是去了块肉,及时就医还能吊上好些时日,不会耽误他审人的。
姜还卿收刀入鞘,回到裴净身旁,士兵有眼力见上前接过短刀,退身一旁。
“他死不了。”
“嗯。”
裴净眼神示意,邓漼领悟便叫众人下山。
姜还卿跟在他身后,好似方才拔刀的女子不是她,现又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她提裙努力与对方同步,“贤王,我觉得华阳县的县令要细查。”
裴净不愿搭理她,只轻轻点了下头。
“哦还有,你能否借我些人,我和青云两人无法将马车搬下山。”
对方停下脚,姜还卿也顿住。
裴净生的一张好脸,面无表情时眉宇总是挂着淡淡的冷漠,身高八尺的他比姜还卿高了近一个头,低眼望人时,透着股高傲劲,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姜还卿暗自壮胆,她主动抬眸同人交视,放轻语调,“我受了些伤,如今身上又没多少银两,下山之后又是看病又是休息,怕是没那么多钱再买辆马车了。”
受了伤?
裴净依旧面容不变注视她。
姜还卿:“……”
不是。
你这什么表情。
她心里吐槽。
“不借就不借……”姜还卿撇过头,不自觉嘟嘴暗骂,“小气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点小事都不帮……”
“……”
裴净略勾唇,“姜小娘子,我听到了。”
“哦?是吗?”
姜还卿退几步,扬头乱瞥,“我刚刚没说话啊,你听到什么了?”
“怕是幻听了吧?”
正好,邓漼回头来找自家主君,撞见他们这般局面,实是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干在原地呆呆无言。
裴净不愿同一女子斗嘴,走到一边,冷意转至看戏人身上,“有事?”
“啊,没、没事,”邓漼答道,“我在前头迟迟未见主君,便不放心来寻。”
“嗯。”
“啊!”
一声惨叫。
格外瞩目。
裴净平静回头去找声源。反观邓漼,倒是被惊得猛回头一瞥,只看到姜小娘子的随从不知跪在地面,嘴里哭喊着“娘子”二字,而本人,则躺在那,一动不动。
邓漼木了:“这是……怎么了?”
青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急道,“娘子本就得了绝症,先前还在马车里吐了血,眼下这会……怕是不行了啊!”
“……绝症?”
邓漼想起找到人时对方虚得都无法站立,他道,“主君,要不咱派人将姜娘子背下山吧?”
裴净看他一眼,邓漼敏锐品出了那眼中的无语。
“是我糊涂了。”他低下头。
姜清尘并非寻常女子,乃姜侍郎嫡女。他们队伍里根本没有姑娘,只有一堆爷们,怎能随便叫一人背下山,真要这么干了,恐怕那老头子得从京都飞过来同自家主君拼死拼活,讨他女儿清誉。
“喊八人过来,去马厩,将马车弄来。”
一辆马车拴了马哪里还需这么多人,邓漼立即明白裴净用意。
他眨了眨眼,“您要姜娘子坐在马车里,然后再叫人抬马车下山啊?”
“山路这么陡,会不会太颠簸了?”
裴净斜眼,“那你背?”
邓漼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
他丢下一串“不”字,紧而去追大部队喊人。
裴净走向姜还卿,他低眸,地上某人装晕的把戏实在拙劣,双眼虽紧闭着,可睫毛如扇轻颤。
他咽下拆穿的话,同青云道,“看好她。”
说完,提步离开。
见人走远了,同时来了不少人,青云晃了晃姑娘手臂,“姜娘子,贤王走了。”
躺在地上的人猛地坐起来,她双手掌地,“呼,走了就好。”
“扶我起来。”
姜还卿勉强站稳,她缓步跟着众人前去马厩。
本以为八人抬车会轻松些,但效果甚微,夜里山路不好走,何况还负担个这么大的东西,姜还卿果断离车,选择一步一步走下山,总比在车里头摇的她晕头转向好。
服下解药后,毒症缓解不少,可胸部那处依旧是疼的。
忍了许久的她,甫一下山就叫青云去寻大夫,姜还卿怕自己真死了。
转念又一想,幸好自己是身穿不是魂穿,不然如此折腾身体,实在对不起原主。
她老老实实找了一家客栈歇息,静卧在床。
慢慢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于宁静中闭了眼。
夜似流水,飞逝无音。
姜还卿再睁眼时,竟是晨曦。
屋内无光,仅靠窗口缝隙一丝丝光亮亮眼。她起身,走到窗边掀了拴锁,打开木窗,迎上外面热闹。
昨晚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夜。
姜还卿回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
她发觉桌面放了一包药。
想起自己昨夜叫青云去找大夫结果睡着了,姜还卿步伐匆匆开了门,正逢青云端着一碗汤药走来。
“这是……”
青云回她,“昨夜大夫来时娘子已睡下,但我忧心您夜里出事,便叫大夫先给您看病,然后让人开了副药。”
“不过那大夫说,若您今日有空还是去他医馆一趟为好。”
姜还卿接过碗,“辛苦了。”
“那娘子先将药喝了,过会再吃小食。”
“嗯。”
门被关上。
姜还卿将碗放在桌面,而后洗脸漱口。一晚不洗澡,她很不舒服,喝完药,她又叫小二备澡水。
包袱未丢,已被青云放到她屋里。
脱下嫁衣,姜还卿步入浴桶,沉在热水中。
古时洗澡太麻烦,一柱香后她还未洗净,硬是又耗了两刻钟。
穿着合身的衣物,姜还卿舒坦极了。
用过小食,她坐在窗边晾着半干头发,又撑着头,看下面人来人往。
青云守在她隔壁。
后觉乏味,姜还卿回到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她动了动身,侧身对外卧。或是今日放晴,屋内渐许燥热,姜还卿睡得不适,她紧了紧眉,眼皮有了起伏,下一刻她睁眼——
第一眼,就瞧见了一名男子坐在桌边喝茶。
他着一身黛色圆领袍,其腰坠着一块空竹玉佩,侧脸冷硬微垂,眸光下注眼前茶杯,修长的手指时而摩挲杯面,似无聊走神。
周身却布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姜还卿此刻真正意识到,裴净长得不错。
这张脸,不是现代奶油小生那般,却也不比硬汉,像两种极端类型的中和。
约是她目光过于暴露,姜还卿正在脑中搜寻这人长相分类,视线从睫毛飘过之际,猝不及防与对方相视。
她见人唇角微扬,眼底尽是戏谑,“看够了?”
姜还卿:“……”
好尴尬。
她坐起身穿鞋,完事后走到裴净对面坐下。
“贤王怎么来了。”
“昨夜我走的后面,一下山便去寻医了,还未来得及道声别,实在抱歉,”她举起饮满了茶的杯子,“以茶代酒,向您谢罪。”
先干为敬,不给人机会打岔。
裴净默默看她装,等人喝了茶,他手指搭在桌上的一封信面,贴着桌,轻力推至对面。
“看看。”
姜还卿存疑拆了信件,入眼第一句便是“裴卿尊鉴”,她目光一愣,不解裴净为何要将该封书信给她看,见对方不语,便继续看下去。
信不长,不过二三百字。
其中言之最多的是“家女”二字。
姜还卿垂下眼,是裴父写的一封信。
他在朝得知贤王奉皇命南下断案,又得密友告知此番还藏了一件平反的要事,所平反之县,正是华阳。姜父担心县令参与其中,担心女儿陷入谋反的无妄之灾,便算准时日,私自写了封信给裴净,道明了姜还卿经过华阳前后原因,甚祈求他看在自己面上,分出四分心看顾家女。
「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这是信的结语。
姜成虽为吏部侍郎,四品之官,不比裴净官职,可这人为官多年廉洁奉公,朝堂之上官誉相当……如今写了这么封信给他,言语用词间尽是恳求,完全把自己地位放低。
裴净无法,只好将信转交他女儿。
“信是何时送来的?”
他淡然饮一口茶,“昨夜。”
姜还卿抿唇,几下对折好信,塞回信封,接着又还给了裴净。
“那就麻烦裴郎了。”
裴净:“……”
裴净:“?”
山匪已剿,贼官已抓,还要麻烦什么?
姜还卿双手搭在大腿上,低着头,裴净只能看见她垂下的眼睫,然后,他听见人可怜兮兮道:
“不瞒裴郎,我染上了绝症,已是时日不多,此番南下正是家父家母圆我遗愿,准我出门游山玩水。经昨日一遭,我被裴郎杀敌英姿彻底折服,想与裴郎同行。”
裴净:“……”
胡说八道。
“绝症?”他启唇轻笑。
裴净起身,“孙博士明日到华阳,到时让他为你号脉,看看你……”
“到底是不是绝症。”
留下这句话,裴净出了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青云及时进来,他忧心道,“娘子,你未与贤王犯口舌吧?”
姜还卿苦恼挠头,“没有,谁敢跟他有口舌之争。”
她心里惦记着另一桩事,孙博士好好的怎会来华阳县,莫不是裴净把人叫来的?
不行。
要是被孙博士查出自己病因了,岂不是要返回京都?
姜还卿“咻”地站起,手撑着桌面,她扭头对青云道,“青云,你现就把房退了,去将马车打点好,哦还有咱们的行李也一并收拾了。”
“我们……”姜还卿蹩眉,她不知现在何时,犹豫一瞬,又续说,“未时城门口见。”
青云还有些不解,瞧这阵仗,娘子是要与他分开行事,他又道,“那大夫呢?”
“不看了,我无碍。”
姜还卿登即出门。
走之前,她得把镯子要回来。
那翡翠手镯非她所佩,而是在她身穿前就有的,是原主的东西,不能白白给人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