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目光交汇。

裴净淡淡地打量眼前女子，病弱模样又加之无脑爱慕，他纯当这人是误打误撞道破寨中秘闻。

姜还卿看人一脸平静，毫不意外，她对自己所言愈加有了底气。只见那人一声未言，转身走向木桌，然后，她瞧见一身矜贵的贤王拿起馒头咬下。

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应该一块饿肚子吗，凭什么你可以吃的如此自然。

她借力靠墙站起，一步一步站到桌边坐下，姜还卿抬眼又看眼对方，起身换座，与裴净同坐一凳。

“看来裴卿确实有备而来，不过眼下寨中山匪至少百人，一人难敌四手，我们合作如何？”

姜还卿歪头去抓对方细微神情，“我猜你是想要先行打探进寨路线，结果不慎被抓，于是你就计入寨。”

有趣。

裴净放下手里馒头，偏头目视姜家娘子，“继续说。”

“匪窝位于深山，其路复杂艰险，你手下再快也不能今晚抵达围剿，”她低头扬了扬下巴，指向腰间束带，“我身上藏有一包毒药。你帮我解开绳子，我可在明夜下毒，使寨子里的人发烧腹泻。”

“到时我们便可趁机逃走。”

裴净唇畔浮起波澜，溢出几分漫不经心，“我若是不与你合作呢？”

姜还卿瞬即蹩眉，瞳孔震惊放大，她不解地注视那双眸子。

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你……”说出一字，她转而闭口抿唇，无言，对他无语极了。实在不明白裴净这话意在何用。

是想要气她吗？

罢了，罢了。

姜还卿背过起身，她要远离这奇人。

堪堪踩下一步，蓦地手腕一轻。姜还卿猛然回身，她伸出双手摆在眼前，惊喜地望着自由的纤手，透过指尖间隙，她又瞧见裴净若有似无的笑，像是讽意。

姜还卿收回情绪。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讨厌自己。

简直莫名其妙。

姜还卿小声嘟囔，又坐回原位。她从腰带拿出一小包黄麻纸摆在桌面。

“药名脉毒，我花了重金买的，原是有四两，不过半路叫人挡了买了大半，说是救人。”

少女声音温润，破了旧忆闯入脑中，裴净微怔，眸中少见多了一丝惊愕。他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盯着姜家娘子侧脸。

隐隐火光打在脸庞，恍如那夜月光下黑纱背后若隐若现的面容。

是她。

……姜侍郎之女怎会去鬼市子买毒药。

他思及离城前风言风语，传她姜家娘子命不久矣。

裴净回目，暂压心头怀疑。他淡声道：“明夜你想如何下毒？”

姜还卿从碗中拿走一块馒头，她手撕一片，“他们抓我同一个病秧子大婚，婚期定在明晚。到时我便在他们喝的水中下毒……不过，这毒药只剩半两，怕是不足以让寨子所有人中招。”

竟比鬼市子时聪明了些，晓得留半两备用。

裴净暗道。

他将要说先攻主，对方倒抢了话，“我想着，在那病秧子酒中下毒，再毒了另一个老大。”

“嗯。”

姜还卿见他风平浪静模样，不由得担心问了句，“你手下会来救你吧？”

裴净饮一口水，“自然。”

“山路做了记号。最迟明晚，直攻寨门。”

“那就好，那就好。”姜还卿喃喃道。

馒头终归吃不惯，她草草吃了几口，连饮好几杯水，作罢了。姜还卿走去唤青云，好在迷药药效到了头，人总算醒了。

三言两语交代现状，见人不需进食，便叫他好好调息。

她又走回桌边，捡起地面绳索，递至裴净身前，“还麻烦你再将我手捆起来。”

裴净接过绳子，姜还卿反手转身背对他，任凭对方动作。

他看着那双细腕已有了绑痕，脑中莫名想起手下回府复命的那句，“姜小娘子对主人一见倾心”，无言抿唇。

绳落手腕，力度终是松了。

绑好了。

姜还卿动了动手，察觉没了先前那般紧实，心里了然。她视线停在对方空落落的手，“你一人能自己绑回去吗？”

裴净：“可以。”

既是如此，姜还卿放了心，她又回到距离裴净最远的一角坐下，合眼休息。

鸡鸣破晓，油灯燃尽。茅草屋内褪去黑夜，顶上麦秸稀疏交错，空隙溜进几抹日光，落到屋中，点亮了视线。

姜还卿若知道她睁眼会瞧见张丑脸，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宁可当个瞎子。

宋二病怏怏的脸半暗半明陷在飘忽的光线里，宛如一张索命鬼脸。

她见小娘子吓得喘气，哈哈大笑。

这副表情，他喜欢极了。

宋老大推了推他，提醒，“别犯病，早些将人带出去妆束。”

姜还卿毫无还手之力，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拉着、推着，走出茅草屋。

她一只脚踏出门槛，猝然惊现一股冲力将她往回拉，脚拌着地，摔回墙角。

后背火辣辣的疼。

等她清神时，却发现青云同那病秧子在地扭成一团。

“我弄死你个畜生！”话落，他使了狠劲一头撞去宋二额头，撞的对方眼冒金星，脖颈青筋带恨条条暴起。

宋老大杵在一边试图下手，奈何那宋二失了拐杖，双手还被青云两脚束得死死的，两人纠缠一团实在难拉。

姜还卿错愕地望着，眼见宋老大掏出把匕首，她大喊了声，“青云！住手！”

“你若是杀了他我就咬舌自尽，这亲莫想结了！我爹见我久未回信家中迟早请兵杀了你们！”

搏斗在她大喊中熄了火。

青云懈了力，顿时清醒。如今他与娘子寡不敌众，这番举动实在愚蠢啊！

他悔极了，娘子将他从人贩手中买回来，他竟还保不住恩人性命……

合眼，两行清泪落。

姜还卿瘫坐靠墙，虚虚缓气。

青云被宋老大一脚踢回对墙，沉闷的一声碰撞震得草屋墙壁发颤。宋二被人扶着站起，他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接过递来的木杖，一步一步，迈向姜还卿。

宋二居高临下看着地面的女子，双目愤恨欲裂，他猛地举起一只木杖扬起，作势打去——

距离脸面一寸不到，停了。

“哈，”他轻笑，又转身大笑，“哈哈哈哈——”

笑的哑了声。

笑音促止，他抽了疯般瞬间回身，木杖指着姜还卿眉心，咬牙切齿道：“今夜，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姜还卿再次被人提着起来，她单肩叫人狠狠握着推使着被迫迈步。

临了出门前，姜还卿回头一望，与缓缓睁眼的某人目光交错。

离了茅草屋，姜还卿被带到一间厢房。

宋老大将人推进去就走了。

方才发疯的宋二竟也没跟着进来。

姜还卿揪着的心落了地。还好，还好那两人没再纠缠。

她抬眼欲打量房内环境，措不及防同一位老妇人视线相对，惊得她匆忙后退，堪堪落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那老妇人眼神平静，嘴角却扯出抹笑，寒意爬上了姜还卿后背，她听见对方拉着嗓子道：

“你又是哪家苦命的娘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