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情，改天吧」程君颐秒回。

「聊聊天」

「不知道聊什么」程君颐正厌倦着他的反复无常，最近并不想见到他。

「聊你为什么没心情」

程君颐无奈地转头烦躁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回他信息。

“回去吃饭吧，这秀色也不可餐。”陆小雨和方圆起身要走。

“我在这待会儿，先不回去了。”程君颐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早点回去，最近北区路灯检修，天黑了你又要摸黑了。”方圆关切道。

程君颐点点头，眼中无神，被抽去了一缕光，愣愣地盯着桌子发呆。

一本《杜甫选集》由视线上方被缓缓推入她眼前，看这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就知道是黄立仁。

他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开口说话，担忧地看着他炸毛的青柠檬。

只见她嘴角一撇，轻轻地咬着下唇，珍珠扑簌簌往下掉。

“哎哟哟，不至于，不至于”黄立仁在自己口袋里摸索了两下，除了一包烟、打火机和钥匙，别的什么都没有。黄立仁赶忙在她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地抽出一张，耐心地舒展开每一个折痕，递到她面前。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紧闭的嘴角还有着些许的不甘，在她引以为傲的领域，第一次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批得她体无完肤。

黄立仁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在她情绪失控的节骨眼上，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们学校跑？”恢复了元气的程君颐质问他。

“我哥们在你们学校，偶尔过来聊聊天。”黄立仁右手拇指和中指夹着一包烟，在茶几上来回翻转着。“走，出去透透气。”

初秋的都城，7点钟已经天色渐暗，微风吹过，卷起一阵清凉。两人并排坐在教学楼前昏暗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

“我们那届表演系本科班一共招了20个人，报考的三万学生里面，我是文化课和专业课两个第一名的成绩录取的。我这个人争强好胜，入学时候成绩第一，就下定了决心这四年一定都要做第一。”黄立仁娓娓道来。

程君颐侧目，他竟然如此优秀。

“虽然不是次次第一，但我四年的成绩全部是高分。毕业的时候，我们班主任、台词老师、学院主任都挽留我在系里教学，我们老院长跟我说，戏剧学院永远欢迎你回家。得知我无心教学事业后，他们帮我给话剧院写了推荐信，在我的同学们都前途渺茫的时候，我顺利进入话剧院工作，在那届毕业生中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

“然后呢？”难得听他主动讲起自己的故事。

“话剧舞台是一个非常磨砺演技的地方，台词、表演不过关的演员在这个舞台上是活不下去的，必须一次成功，稍差一点呈现出来的效果堪比噩梦。至今，我非常自豪地说我在话剧舞台上演了三年，没有缺席一场演出，我的能力也获得了专业老师的认可。话剧院薪资微薄只够我自己勉强糊口，后来出于一些原因，我要赚钱，就去跑剧组试镜。大概20个组里面，能有一两个愿意留我联系方式的，每天辗转在不同剧组被人挑来挑去，被拒绝已经是家常便饭。”

听到这里，程君颐明白了，他是在用他亲身经历安慰她呢，有时候他不经意的关心真的很能戳到她内心最柔软的点。

“我忽然迷失了，开始怀疑自己了。从入这行开始，在大学、在话剧院，前后7年的时间，我一直被这个行业最资深最专业的人捧在手心里，得到了殿堂级老艺术家的认可，结果自谋出路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他们简直把我的自尊踩在泥土里，把我所有的骄傲自信一下子全都打碎了。”黄立仁云淡风轻地回忆着。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开始怀疑自己要不要继续下去了。”程君颐抱着膝盖，垂头丧气。

“走向社会你就会知道，社会上的衡量标准与学校不一样。要对自己重新定位，不要盲目自信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当时想，我去见剧组，说不定还能有一丝机会，从戏份少的配角做起呗，谁一上来就是腕儿的？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每一个阶段都尽全力，让自己不后悔。调整心态的时间是漫长的，会反反复复经历重拾自信、自我怀疑，这个过程没有人能帮你，得你自己想明白。”

“天生我材必有用。”程君颐似乎一下子想通了什么，瞬间豁然开朗。“满血复活~听君一席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很喜欢目前与他的状态，能敞开心扉聊聊天。

“听君一席话，然后呢？”黄立仁不罢休。

“听君一席话，觉得你声音挺好听的，哈哈~”

“又不是第一天听我声音，是不是充满磁性，非常性感？”黄立仁得意道。

“自恋。”

“吃点东西去，我都饿坏了。”黄立仁捂着肚子来回揉着。

“我已经饿过劲儿了，没感觉了，不想吃了。”

“不吃怎么行，还在长身体。”黄立仁故意逗她。

“你真的很讨厌，偷听人说话。”

“我可没偷听，你们聊天声音太大。”黄立仁笑着跑远，生怕“黄太太”又对他“家庭暴力”。

“你的话剧排得怎么样了？”饭后回师大的路上，程君颐突然想起这事。

“合演了几次，细节方面还要推敲推敲。你手写的那份人物评传，我直接搬到人物小传了，节省了不少时间。”

“你饰演的是安史之乱后的杜甫？”程君颐有点印象他提起过中晚年杜甫。

“对，还是有点挑战的。”

“让我猜一猜有哪些诗。《春望》、《月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登高》、《江南逢李龟年》？”程君颐掰着手指，一首一首数着。

“差不多是这些，惠民演出要考虑到大部分观众的接受程度，选用的诗大多都在课本上学过。”路过师大漆黑的北区，黄立仁又抓住了程君颐的手腕，这回他不再走得那么快，她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两年前，再读《江南逢李龟年》的时候嚎啕大哭。以前不懂这首诗的背景，以为是故人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重逢，他乡遇故知，在江南最美的时候，遇到年轻时候的故人。后来才知道，两个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老人，亲历了大唐的歌舞升平，经历了八年的安史之乱，颠沛流离，百感交集，却只说出了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程君颐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

“看完他的生平，再去读他的诗有一种不忍猝读之感，会觉得特别心疼。”程君颐自顾自地继续说。

“傻丫头，你就是太感性了，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黄立仁拉过她，用温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何尝不知道她的这些感慨，那12首诗的赏析，看得他深夜落泪，为杜甫也是为她。他用温暖的拇指温柔地抹去她眼角未滴落的泪，“这么漂亮的眼睛，干嘛总是哭呢。”

程君颐挣开他指尖的触碰，自己揉了揉眼角。她不喜欢与异性这种暧昧的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她合法的“丈夫”，他们之间没有感情，谈不上喜欢和爱，这样的接触只会让她心烦意乱。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上次也是在这个位置，她甩开了他紧握的手。

“翻脸比翻书还快。”黄立仁心想，心头掠过一丝失落，这青柠檬不但看起来酸还让他尝到了苦涩。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宿舍楼下。

程君颐下意识地回头看，他果然还跟在身后，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我到了，你回去吧。”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变脸太突然，语气柔和了些。黄立仁点点头，没有挪动半步，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情竟会被她牵动。

“小君君~回来啦。”方圆热情地招呼她。

“嗯。”程君颐无精打采地往床上一趴，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

“哟，小君君这是怎么啦。”毫不知情的小白看出了程君颐的不对劲。

“被庄时礼学长打击了。”陆小雨悄咪咪地告诉她。

“哦~庄时礼啊~”小白若有所思，“我听轮滑社学长提过一次吧，庄学长一向独来独往，跟班里男生可能还会说上几句话，跟同班女生都不怎么说话。除了文学社，其他活动一概不参加，在文学社出了名的毒舌，你不知道？”

程君颐转过头，认真听小白说。

“他同班一个女生是他女朋友，两人同乡，与世隔绝一样，跟其他人不来往。有件事闹得挺大的，当时外语学院有个女生给庄学长写情书，他女朋友拿着情书找到那个女生，当面撕得粉碎。”

“人家有女朋友还给他写情书，这什么意思？”程君颐满脸不屑。

“霸气，直接找过去，还撕了情书。”陆小雨十分欣赏这样的做法。

“后来有个传闻，说他跟女生说话女朋友就会生气，跟他闹，闹得非常凶。君颐，我劝你不要跟他过多接触，如果他还没换女朋友的情况下。”小白担心地提醒道。

“我跟他不熟，谈的都是正经事，而且还有第三人在场。难道他今天劈头盖脸把我说的一无是处是怕我喜欢他？这种与异性保持距离的方式也太特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