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先带着众多部族从混沌结界的出口一路行至北境诸城。
这次跟着他北上的魔族不算多,拢共不超万数。但就是这点魔族分配起来也十分麻烦。
为了减少争斗,荀先将一部分不适合与人类接触的魔族留在北方雪原。那里没有人烟,终年寒冷,比起什么都没有的魔界倒也算得上物产丰富。魔族身体强悍,应当能适应过来。
越往南走,人类聚落越多,类人型魔物不易引起人类恐慌,让一些小部族驻扎在人类村庄之外,既可作缓冲,也能与人类互市交流。
而荀先的亲信之族,则被安排在了北境七城。
这七城是北境最大的七个成规模主城,每个城都有自己的城主,在魔族介入后,驻地该城的大部族首领将和城主分治两族。
这样分配可减少一定冲突,但人与魔之间的磨合必定伴随着无法避免的矛盾。
乌泱泱一群魔族来到新地界大展拳脚,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境居民。
法度既要管制人,又要约束魔族,诸事烦乱,荀先便将本营设在了七城中地理位置最居中的北冥城,这样一来,其他六城出任何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是夜,荀先趟在卧榻上,借由月光打量手中的传讯玉简。
距离他离开魔界已经过去五日,这五日奔波烦累,他并没有时间与褚子衿联系,可褚子衿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其实烈魔会定期向他汇报褚子衿的一举一动,荀先知道褚子衿每天不外乎是寝殿书室两头跑,乐得清闲。
可听他人转述,终究比不上听本人亲述。
月华映照下,玉简表面也泛着柔和的光,玉质温润,像是某个人的肌肤。
荀先把薄薄的玉简绕转在指尖来回把玩,仿佛在等着自己下定决心。
过了良久,就在他即将注入魔息,唤醒玉符的时候,符咒却抢先一步亮了起来。
一闪一闪发亮的纹路如同蝶翅扑扇,扇得荀先心中轻颤。
“何事。”他立刻接通,同时坐起身,第一反应还以为褚子衿出了什么事。
却不想那边一片安静,褚子衿怔怔的声音传来:“……无事。我只是想试下灌入多少灵力能唤醒它。”接着他好像有些疑惑地小声道:“只用了一点灵力,就能让对面收到很强烈的感应吗……”
当然不是。
若不是荀先方才一直攥着玉简纠结,怎么会在它亮起的瞬间就给予回应。
但他绝不会给出这种回答,只好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
褚子衿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得道:“抱歉,打扰你了。”
这句话的下一个动作往往是结束聊天。
荀先下意识想挽留,但又别扭地不想表现出来,于是他张口就是一句命令:“别动”。
千里之外的褚子衿坐在窗边,听了他的话停住动作,随即又反应过来,荀先根本看不到他在做什么,这句别动又是什么意思……
“出了什么事。”和荀先一样,他也以为是对面出了情况。
荀先:“……没什么。”
诡异的沉默通过传讯玉简蔓延在两人之间。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人断开传讯术法的维系。
在一片安静中,褚子衿觉得仿佛能听到荀先轻微的呼吸声。
这样聆听另一个人的呼吸实在是种奇妙的体验,如同彼此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可他们却又确实看不见对方,只能凭着想象。
气氛变得暧昧,褚子衿先坐不住了。
他想,既然是他主动发起联络,理应由他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便努力想了个话题:“北境之行如何,可还顺利。”
看来能继续聊下去了。荀先借坡下驴道:“北境人过去少与那些正道门派往来,接触起魔族倒是意外地胆大。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褚子衿一直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不然也不会来回翻看别人的游记。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主动问道:“为何这么说,可是发生了什么?”
荀先:“本座今天在长街上走,居然有小孩认错了人,抓住本座的衣摆不放。”
褚子衿哑然失笑,确实,魔尊的名号,放在修真界从来都是止小儿夜啼的良药,就连同是魔族的小五都有些害怕,怎么还会有孩子主动靠近他。
但紧接着他又有些担心,荀先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孩吧。
“那你如何回应?”
“当然是一脚踢开了。”荀先说得无比自然。
褚子衿:“……”
算了,只要不伤到人就好。
其实荀先就是抬脚拨开了那个作势要抱他腿的小孩,但他这样说,褚子衿也只能脑补出一幅十分糟糕的画面。
荀先对这种要么卖弄乖巧装柔弱,要么拼命哭闹讨关注的小生物向来没什么好感。
就比如一直缠着褚子衿的那个小五。
在这方面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褚子衿道:“小五最近在学人族的字。难得见魔族中有如此好学的孩子,我打算收他为徒。”
那个魔狼族的小鬼,自他走后整天霸占着褚子衿,最近居然又要拜褚子衿为师。
一想到那小孩成天一口一个“师父”地追在褚子衿后面叫唤,荀先便有些咬牙:“你是真的来者不拒,连魔族都能收作徒弟啊。褚仙尊。”
他捏住玉简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幸亏法器材质好,不然就要报废了。
要说让小鬼能遇上褚子衿的罪魁祸首,就是逗弄小鬼把他关在藏书室的狼二。
为此,荀先特意命他去通天塔,化出魔狼原型,驮运建造用的石材——因为狼二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化出原型,二是别人骑他原型的背。
褚子衿不知道荀先这么小心眼,有些不解:“他是个好苗子。既然愿意学,我自当倾囊相授。”
荀先冷哼一声。
“你为何对他这般……计较?”
荀先即答:“和是谁没关系,本座讨厌一切弱小的存在。”
所以对人类和魔族幼崽都没有好感。
不对,不知道褚子衿小时候是什么样……荀先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缩小版褚子衿的形象。
白净的小脸,认真的表情。一手拿着戒尺,一手背在身后,板着张小脸责备地看着他。
被自己的想象狠狠震了一下,荀先回过神,看了一眼窗外攀至中天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荀先。”褚子衿突然叫住他,“你让魔族栖居北境,其实是为了阻止魔族对人界继续掠夺,对吗。”
褚子衿最近一直在思考,若荀先只是单纯为了占领领地,为何要煞费苦心地推行新策,禁止两族间的杀生。
他想起自己曾被荀先带去过魔界的麒川,见过魔族在那险恶之地挣扎求生的样子。
因亲眼所见,所以明白了千年纷争的源头——混沌之中什么都没有,若要生存,只能去抢人类的东西。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但荀先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在你眼中,本座是这么善良的人?少天真了,本座只是将这些人当作筹码,等下次修真界那帮小人再来找麻烦的时候推出去当挡箭牌罢了”
他这样刻意地说,褚子衿反倒更不信了。
但他最终只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眼下你需要北境,所以,请善待他们。”
褚子衿凡事都先为别人考虑,荀先有时候很不情愿他这样,所以他不断地告诉褚子衿——
“在怎么想着给别人求情之前,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褚子衿:“我会的。”
玉简散发出的荧光闪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看着掌心的传讯玉简又变回普通的样子,褚子衿才意识到他居然和荀先放松地聊了这么久。
……
如荀先所说,北境民风热情粗犷,没有中原修真界那般在意人魔之别,有的人甚至愿意主动教习魔族生存技能。
魔族体格强健,干起活来意外地顺手,打铁锻造,采冰捕猎,对生活在混沌的魔族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若有不听令的魔想以武力报复人族,都被荀先一一出面镇压,他模样好看,又有威信,久而久之竟变得很受北境民众欢迎。
荀先偶尔会也将遇到的一些趣事见闻分享给褚子衿,自从有了第一次传讯,两人每隔两日便会默契地用传讯玉简聊上一聊。
时间安稳而过,一个月后,北境诸事终于处理得差不多。
荀先暂停视察,隐去行踪,独自前往风渝城。
风渝城坐落于北境东边的边陲之地,过去站在城内的高楼隐约可见城外飘渺于浓雾之中的北海绝境。
而现在,穿过鳞次栉比的屋舍,就能望见一个巨大的八边形塔矗立在远处的山陵之巅。
无数渺小身影在其上作业,让它向上一层层盘旋。
这座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与周围的山海形成了相反相成的对比——山海是自然的造物,而塔是人与魔力量的结晶。
人类工匠凭借经验规划如何建造,混沌魔兵以惊人的效率去实现。
魔兵们无痛无觉,没有灵智,不知疲倦,只会听命于魔尊,有了他们的助力,这座通天之塔在迅速“成长”。
如今台基已成,多层塔身已经建到了百层以上。
荀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高层内的,正在建造的魔兵停了下来,整齐跪在他面前。
他俯瞰下方渺小如蚁的众生,自语道:“高度还不够。”
但这个高度其实已经快达到工匠们的极限了,再往上,很难保证稳固。
荀先抬手,掌心浮动着一片紫色的光,这股精纯浩瀚的力量与他惯常用来攻击的魔气不同,更加平和,也更加稳定。
这是用来缔造结界的力量。
他将其打入一个魔兵的身体,光芒隐没,与他意识相连接的万千魔兵都收到了讯号,以这份力量作为支撑,继续完成塔身的建造。
接下来这几日,他需要将这座塔改造成更稳固,更适合他计划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