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先却只愣了一瞬。
饶是如此，他仍心有余悸地呼一口气，暗骂自己没见过世面。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虚晃的背影，亦是素白衣裳，不染凡尘，却又有着风雪之姿，清冷异常。
在某些事上，他这人向来倔得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一见钟情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他早几年前就体验过了，断不该三心二意。晃晃心神，眨眼甩头，再次抬头看时，眼前的白衣仙尊好像突然普通了不少。
“师尊……”另一边，咸鱼兄和猴脸师兄已经彻底呆滞了，声音微弱地各自叫了一声。
师尊？
荀先一只手揉着方才被打痛的手腕，沉默打量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白衣仙尊。
“你为何要出手伤人？北极仙门内不可私自动武，不可伤及同门。”
此言一出，荀先方才那点旖|旎瞬间消弭，只余下了点厌烦。他最讨厌这种遇事不讲理，只会责骂外人的无能之人。
也不知这是七个长老里的哪一个？是脾气最好的六长老，还是神秘的七长老？程似罗可没说过，其中有一人竟如此不问是非，私心偏袒。
猴脸师兄本来支支吾吾“我，我”我了半天，不知该怎样解释，听到师尊这样说，立刻有了底气，转头凶恶指着荀先，先发制人：“师尊，这人往乾坤鼎里扔了垃圾，还死不承认，想和我们动手！”
“师尊，这人存心来挑事！”咸鱼师弟也立刻同仇敌忾地把矛头指向荀先。
“师尊”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眼后面排长队的人，略一沉吟，转首对三人说：“先到一边去说。”咸鱼师弟和猴脸师兄都是他的弟子，自从他来了之后都恭恭敬敬立于身后，仿佛终于找到了了不得的靠山，扬眉吐气，自然唯师尊是从，所以他看得是荀先，这话也是对荀先说。
他气质清宁，自持端庄，好似古墨画卷里直接走出来的人，又像是绝境巅上终年苍翠的松木，卓尔不群，屹立青岗。说话文邹邹，平平板板，哪怕现在没有在教训人，也给人一种在说教的感觉。
荀先转身时啧了一声。
……
“你为何要这么做？”
荀先抱臂，看似舒适地靠着一颗苍松，其实全身肌肉紧绷，眸光凛冽逼人道：“仙尊怎么不先问问，是不是自家弟子的错？一上来就先指责我这个‘外人’，未免有失公正吧。”
他这话说得直白刺耳，而且语气不善，对长辈很是不恭。咸鱼师弟和猴脸师兄见他如此放肆，登时气愤瞪着他，目光灼灼，似要在这张英俊的脸上盯出个洞。
荀先原本料定此“师尊”定要偏袒自家徒弟，故而以“公正”二字相讥，眼下看见他们二人如此反应，反倒心情舒畅。
没想到面前身姿挺拔，面容清宁的白衣仙尊丝毫不恼，也不羞愧，静静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侧身问身后两个徒弟：“到底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这倒是出乎荀先意料。
他再次打量面前之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讥诮一笑。
猴脸师兄哪里会让荀先先开口，当即添油加醋地将事情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
本来，确实是荀先“不敬”在先，又动手在后，他是十分不占理的。
但他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存心要和他讲道理的人。因为比起颠倒是非的能力，他绝对更胜一筹。
听完猴脸师兄的话，他不怒不恼，反而挂上一种虚情假意的笑容，看着他说：“小道长，说话，要讲求有理有据，你只说了你看到的，并没有问我看到的，这样就给我定罪，未免有失偏拨吧。”
猴脸师兄：“……什、什么拨？”
荀先假装高深莫测，迈着步子走上前。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平指向正门口的巨鼎，问：“贵派设立这尊鼎的初衷，是不论贵重多少，只论心意，对吧？”
“是又怎样！”
荀先把视线收回，凑近矮一头的咸鱼兄面前，狭长眸子紧盯着他，宛如兽类进攻前从容又矫健的样子，“那我问你，如果一个靠捡拾垃圾为生的老妪走了两天，好不容易来到山顶，可她兜里只剩一个铜板，而且这还是她全部家当，她捐了这一个铜板，你说，她心意当值多少？”
咸鱼兄犹豫道：“这……”
“又如果，一个家财万贯的大财主，被人抬着上来，自己没费一点力，但他又颇有诚心，大手一挥，一掷千金，我问你，他的心意又值多少？”
咸鱼兄被他绕了进去，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还是他尖嘴猴腮的师兄最先反应过来，嚷嚷道：“他们的心意一样多！倒是你，你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荀先听他问到点子上，立刻尖牙一露，颇有点得逞的意味：“我怎么了？我也是身无分文的乞丐，我也走了整整一天，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山下开得最好看、闻着最香的腊梅，我折了一枝，把它们带在身上，小心呵护了一路，现在借花献佛，有何不可呢？”
“你！”
“好了。”白衣“师尊”突然发话了，声音不怒自威，他身边两个弟子顿时蔫儿了下去。
荀先目露锋芒，静待他发话。
却见他只轻抬起手，袖袍下两根修长指节遥遥一指，远处那尊古朴厚重的乾坤鼎有感应似的晃了一下，接着他手掌一翻，一株明黄娇艳的花枝从深不见底的鼎底缓慢升起，一路闪动着荧光，飘到他掌心里。
白衣仙尊视线垂下，用两指轻拈起花枝，转了半圈，盯了半晌，突然转头对自家弟子说：“来福，来顺，这事是你们做得不对，向他道歉。”说这话的时候，他依旧是温和平静的，只是语气没什么波澜。
荀先又是暗中讥诮。
虽然他这话全是现场瞎编的，但却举重若轻，字字在理，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从刚才这位白衣仙尊的言行举止来看，此人囿于礼数，在乎那些所谓的公平公正，想来是个推崇道义、喜欢讲大道理的。这种人也最好骗了，他只要随便说点什么，最后全以“礼义”冠之，这么要面子又自诩高尚的好人，自然会听信他了。
来福——也就是咸鱼兄——把脸皱成一团，好似一条风干的咸鱼，最终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对着荀先拱手鞠躬，闷声一句“对不起”，然后蔫蔫儿退回师尊身后。
来顺也是如此。
荀先看了二人半晌，也故意学着他们的动作，弯腰对白衣仙尊作了揖：“多谢仙尊。”动作学得有模有样，无可挑剔。
他又看了眼白衣仙尊手上的花，得了便宜还卖乖，习惯性地露出那三分痞气的笑对他说：“左右都是要捐贡给仙门的心意，这花，我就当献给仙尊您了。”
说完，再不想在这耽误，便冲三人一拱手：“告辞。”
白衣仙尊看着荀先潇洒离去的背影，又不经意扫过了手中明艳的花。
“师尊，弟子……知错了。”来顺皱着脸，大气不敢喘地在地身后说。
他这才回过神，抬眸沉静地问：“错在哪里。”
来顺平时最是巧舌如簧，擅拍马屁，此时脑子转的飞快，道：“我们不该对新人如此粗鲁无礼。”
来福也重重点了点头。
师尊闻言，却垂下目光，又去看指尖拈着的花枝。
腊梅开在冬春交界之际，于天地万物衰败枯黄中，孤芳自赏，独释幽香。
他又倏尔想到了刚才制止荀先时，感受到他体内汹涌的灵力。
他轻轻摇头：“来福，来顺，你们在我这儿学了整整三年，还是没有把道理学进心去。”
“师尊，我……”
“我让你们来帮忙，不是让你们来逞威风的。回去每人写五千字的检讨。”他说着，又偏头去看荀先的方向：“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学过我仙门之道，但却已经思悟出了许多。”
来顺听出师尊话里的意思，顿时不甘地咬牙切齿——师尊这分明是拐着弯说，他们两个学了三年的，竟还比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
“他聪慧思敏，天赋异禀，若是能由人引入正道，将来必成大事。”
最后这一句，师尊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
荀先解决了事端，便顺着队伍来到登记的桌案前。
等到看清眼前的架势，顿时有些头疼。
“喂，你还写不写了？”旁边两个个负责记名的弟子刚才没看到那边闹事，见他站了半天，后面人都急得探头探脑了，忍不住打断作沉思状的荀先。
说着还把名单簿推上前。
登记名姓的时候，必须本人亲自书写，为的是把笔迹也录入在册。
荀先面色凝重地坐下，如临大敌地拿起笔，刚写了一划，就忍不住问：“我说，小哥，咱们门派里有长得特别好看的仙尊吗？”
“哼，你问这个干什么？”面前一人刻薄着脸，轻哼微哂。
“好奇嘛。”
“要说长得最好看的，那肯定是我们师尊了！”他的同伴是个喜欢说话的，顿时激动抢答道。
“喂，不用和他说这么多，反正他也不可能拜入咱们师尊门下。”另一人拉拉他袖子。
荀先心说，这可不一定。
“你们师尊是谁？”
“哼，”那个刚才还不让同伴回话的弟子忍不住偏过头，趾高气扬地说：“当然是我们北极仙门的五长老了。”
荀先手下微微一抖，嘴角噙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最终，写完了两个狗爬似的大字，荀先如释重负地把笔一扔，跟二人道了声谢，也往山前庄严肃穆、高高立起的正门里迈去了。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欢悦。
那一边，刚被训完话的来顺来福再一抬头，见师尊已经绕到了登记名字的小书案后面。
这时人都已经陆续进入了大门，桌案前空无一人，坐守的两名弟子百无聊赖，见到来人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只懒懒散散道一句：“三长老好。”
——三长老——也就是荀先猜了一圈也没猜对的白衣仙尊，也不气恼，只温声问：“你们师尊还在闭关吗。”
“嗯。”面尖薄相的弟子回道。
“今年怕是赶不上入选仪式了。”另一个喜好插话的弟子说。
“……”前者看了一眼自己忍不住多嘴的同伴——对方立刻皱下脸，差点咬了舌头。
三长老没注意到他们二人的怪动作，甚至完全不在意他们无礼的态度，只垂眸，抬起一只手去拿桌案上的簿本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还拈着花枝。
簿本似乎只有薄薄几页，而且此刻空白一片，什么也没记下——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当他用指尖回翻时，纸页好像能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搓开，唰唰几下就翻到了他想要的地方，上面赫然浮现出刚写下的两个墨水未干的大字。
三长老仔细辨认了半天，最后放下簿子的时候，表情竟是有点愕然。
两名弟子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痒难耐——什么名字能让一向淡定的三长老露出这样的表情？
然而等人走之后，他们研究了半天，也无法从这本无字天书上看出一点玄机来。
作者有话要说：荀·反正我最有理·先：我最讨厌这种偏袒人的辣鸡！
咸鱼兄：？？你讲讲道理好伐？睁大眼睛说实话师尊究竟偏袒谁？？
师尊：……还从来没人送我花……
好的，师尊get了一只发发表示很开心（话说褚仙尊你也太好骗了8一朵花就被收买了当心将来被徒弟吃干抹净还毫无察觉啊喂！
写着写着结合实时，乾坤鼎，就，好像一个没有分类的垃圾箱orz
以后大概日更（我努力！）非常感谢收藏的小可爱！！！真的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