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种植日记，2月13日。】

【基地的冬天总是那么长，可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得起。上次，我从养老积蓄里又提出三分之二，买了一段足够我消磨掉余生的程序。还好黑市的代理人说，由于这次改造的程序有未能察觉的bug，可以给我50%的折扣，我就又买了一小段。】

【它可以自动调节土壤的酸碱性。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研究空气的湿度问题，又花了一个下午把花朵移栽到新的土壤中。夕阳的浅金光辉照着我的花园，地上长满了芬芳的羽毛。我终于给自己种下了一个春天。】

羽毛？

俞灵并没在花园中见到类似描述的植物，还是说，她们所见到的区域并不是全部。

记事本有太多灰尘和污渍，每一页纸都脆弱到连风吹都承受不住，俞灵担心它会随时碎成一堆粉末，在阅读时开启了同步扫描。

她动作极轻地翻到下一页。

【花园种植日记，4月22日。】

【今天我发现有一朵羽毛花的根被翻上了地面，它的叶子末端长出了黄色的斑点。最开始我以为是空气湿度不够。但每次走进花园，我都能以肉眼看见水雾在空中漂浮，难道，我眼部程序出现了bug？】

【没几天，我发现近三分之一的花都被连根翻到了地面上。暴露在土壤以外对一朵花来说是致命的。叶片基本全部坏死，花一旦离开了潮湿的环境，就迅速塑化，成了坚硬的胶质物。我找到坏死最严重的区域，发现那里的土很松，仿佛它底下是空的。我用铲子开始挖，竟然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处缺口，整体呈倒圆锥形，连接着某个洞穴，里面散发着刺鼻的氨味，绝对不是老鼠干的！】

【我怀疑这些异样是代理人提过的bug，没想到这么难搞。明天，我要从家里出去，去买两箱强效除虫剂，我绝不允许完美的花园里出现害虫！】

“777，如果你不能保证归队时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腿，我会用枪解决。”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俞灵身后传来。

紧接着，777揪着面罩，拼命地把自己作乱的几根黄毛塞进去，同时小跑着躲到俞灵身边。

“呼——每个守卫在晋升为队长的那一刻，都会自动变魔头吗？”黄毛嘟嘟囔囔的，在队长拎着两把铁锨朝俞灵走来时，迅速闭上了嘴。

俞灵将目光移到队长身上。

队长浅浅冲她点了个头，开门见山：“看来你发现了重要线索。”

俞灵自然地把自己正在阅读的那页摊开到队长眼前，两人同时并肩向屋外的花园走去。

气候调节系统刚让外面下过一场雨，烟熏的味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潮湿腥气。

章鱼猪头草已经被全部消灭，有两位没能及时离开空间的研究员靠在一起，对着那片残迹无从下手。

俞灵自认为对着一个常见的植物异种采样调查不会得出什么好结果，但她并没有当出头鸟。

“你们怎么没有离开？”650对两位研究员问道。

“空间被锁定了，可能是基地的安防系统判定为病毒，将其封锁。”研究员说，她已经将守卫队队员送来的样本分类检测。

650短暂地沉默一会儿，随后得出新的计划：“我会联络城防部开启权限，将你们护送出去。”

“不用，”研究员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CTT字样的标识在黄昏中格外鲜亮，“我们会留下来，协助你们排查程序。”

“……多谢。”650没再多说。

守卫队需要人，很多很多的人手，眼下，从精英区调来的研究员们，对她们而言，像黄金一样珍贵。

说句难听的，这些游走在基地边缘的守卫者们，或许不需要多强的大脑和作战能力，毕竟那些完全可以交由技术人员操控机械完成，守卫们只是依靠自己的血肉身躯，抵挡外来的攻击。

650和俞灵的操作差不多，她也开启了同步扫描，由智能系统自动阅读拆解文本，最终筛选出重要信息，群发给频道内的队员们。

在场的守卫全员出现一秒左右的停顿，俞灵的传输系统被损坏了一部分，她只能察觉到眼前的全息屏出现了几处花块，还好语音传输功能还能使用。

带着电音的650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个洞在哪儿？”

根据种植日记描述的位置，守卫四散开来，摸索可能得方位。

铁锹在泥土中翻搅。

土壤在沟壑间高低起伏，如果说它们在俞灵眼中形成了波浪，那么洞穴的位置就应该是一处漩涡。

晚霞的金辉在身着防护服的守卫的背上流动。

“找到了。”

俞灵站在花园里靠近栅栏的一侧，突然朝地面锤了一拳。

土壤触感湿滑微凉，偶有尖硬杂质硌到皮肤，随着俞灵砸向地面的动作，大片松动的土开始向下塌陷，很快形成了一个倒锥形漩涡。

她朝泥土陷落的深处望去。洞口漆黑，寂静，散发着臭味。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俞灵对上了一双暗红色的瞳孔。

她在和洞里的东西对视。

一股惊悚的寒意从脊柱窜上后脑，俞灵猛地移开视线，急促地吸了口气，再度回望过去——

红色的瞳孔已经消失，只有漆黑幽深的洞穴，内部传来丝丝凉风，可以确定不是密闭空间。

土壤之下肯定不止一个这样的洞穴。

另一侧，守卫队也凿出两个相似的旋涡来，地面塌陷之后，一个个紧密相连的洞穴犹如巨大的蜂巢，正在把土壤内部蛀空。

“是害虫！”777尖叫道，指着凹陷最深的一处洞穴，也就是俞灵脚边，“绝对是日记里提过的害虫！它们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异种，吞掉这座房子的住户，吞掉仿生植物，甚至吞掉了我们的前队长！”

“……白痴。”

650耐心有限，俞灵担心再这样下去，777或许没能被害虫吃掉，而是先被队长崩了。

她蹲向地面，自己没带趁手的工具，只能拔出插在土里的铲子，翻动着黑红色的泥土，里面隐约点缀着白色的坚硬物质。

“好像是骨头。”650分析说。

兴许是在乱城区待久了，听到这个词，俞灵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人骨。

650也蹲下身，用铲子拨了拨那块小小的、白色的硬物。

“是小型动物的骨头。不像鸡骨……难道是豚鼠一类的？”

“兔子，”研究员的声音逐渐靠近，“是雪兔。”

检测报告出来了，研究员携带的仪器很多，为了便于移动，每种仪器都和身上的防护服连接，看上去像是一个伸着无数管道的机械人。

“除草机里的毛发，日记本的外皮，都是兔毛。”

研究员公布完检测结果后，所有人都陷入严肃的沉默。

这里很少有人见过雪兔。

十年前，为了守护基地中最后一片原始绿地，参天塔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花费大量的人力和金钱，只为维持住生态平衡，结果，由于原始绿地的食物链存在断裂区域，导致雪兔没有天敌制约。

野兔泛滥成灾，消耗了太多资源，基地无法供养绿地。

城防部、能源部、生化所等各大部门联合上报，要求基地放弃对原始绿地的保护。

参天塔在多方组织的压力下，终于起草了一份“维护基地生态、合理利用资源” 的公约。

也是从那日起，雪兔成了废土世界的“害虫”。

这个物种一下子从泛滥成灾，成了稀有物。

现如今，只有少数样本被保存在CTT生物研究所中，由研究人员严格把控物种的存续与繁衍。

“那这些雪兔是如何流传到图瓦城的？”650严肃道。

“黑市。”在俞灵身后装鹌鹑的777终于打开了喉咙。

650也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说详细点。”

“越稀有的东西，价值越高。黑市最爱收集猎奇的东西，虽然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理由，但就像你们生物研究所一样，有很多人，也在疯狂寻求植物种子、动物幼胎……当然，这类东西光靠钱还买不来，很多时候都是拼人脉和运气。你们知道的，现在资源都倾斜成金字塔了，连教育都面临停滞，那些富商可能都不是正常人了，越有钱的，越变态……”

“你又是怎么得知的？”650问。

777忽然不说话了。

两缕碎发又从他的帽子里钻出，被黄昏染成了更浓郁的金色，衬着他宝石般湛蓝的眼睛。

隔了一会儿，777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在面试成为守卫队队员之前，一直在西南岬角生活。”

黑市交易的场所，大多都选在海滨线一带。

单看777的眼睛，其实还算漂亮，以及他脆生生的嗓音，总会给人一种处于弱势的错觉。

若想在那种混乱的街区平稳地存活下来，以他这样脆弱如水仙的体质，是不可能的。

“黑市可以买卖任何东西，也包括人。”

777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宝蓝色的双眸如不染尘埃的水晶，清透到连伤痕都一览无余。

没有人再过问他如何逃脱的细节，城防守则第一条，就是尊重同事、服从命令。

没有绝对平等的组织，但至少在队员内部——

不论种族、不论性别、更不论背景。

这是所有人都自觉遵守的平等公约。

俞灵避开人群，再度查看任务面板。

【待完成任务：雪兔的杀戮。】

【新增一条任务需求。】

【请喂饱兔子。】

“我好饿。”

“我好饿。”

“我好饿！！！”

俞灵迅速关闭面板，急促地深呼吸。

有时候，智能系统的拟声功能太逼真，也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