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到最后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不再顾着程砚后，许枝很快就沉浸在一桌子的美味里。

等她终于酒足饭饱，许枝扫视着桌上的残羹，默默评出了本次餐桌选秀的优胜者：

最先被端上来的那道面包咖喱鸡。

咸咸甜甜又香香，当真是c位上品。

她犹在回味，看到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是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

许枝之前给编辑交了几篇初稿请她评估，编辑现在应该是看完了那些稿子，告诉她那些初稿还不错。

只不过还有些语言上的小问题，要等她全部译好后再一起修改。

许枝盯着这条信息，有点分不清这个“小问题”到底是如实描述，还是经过了美化。

她微微抿着唇，程砚看过来：“遇到什么事了吗？”

许枝犹豫，觉得似乎不应该将这种细枝末节的困惑说给程砚。

但……

她望着程砚，他面部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便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而他本人也是疏离的。

初见时，即使他一直等她进了宿舍才离开，但许枝也能感受到那只是他出于责任感的行为，而没有更多的亲近。

那时候的他对她，仍然漠然疏远。

可这一次……

许枝细细观察程砚，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暗藏的关心。

也许是因为有一起面对警察的交情在，程砚今晚不再那般“高不可攀”。

他于细微处周到细致，虽然仍旧寡言，但会适时抛出恰到好处的话题，让场子不至于冷掉。

今晚的他眉目藏锋，主动折去了自己身上一部分的距离感。

这让许枝犹犹豫豫地想，这样的程砚，应该是可以分享她小小的不解的吧……？

……她决定试一试。

许枝抬头，三言两语的把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然后说不上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地静候程砚的答案。

程砚倒没让许枝久等，他简单思考了一下后，告诉她说：“这个问题其实因人而异，你也不了解这位编辑的说话风格，所以现在也无从判断他的意思。”

就像有人喜欢实话实说，有人喜欢用话术修饰，同一句话在不同人的嘴里，意思可谓千差万别。

这是个不算敷衍的回答，许枝松口气，没忍住弯了弯唇。

她刚才没有猜错。

她点头道：“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觉得纠结这个没什么用。只不过我第一次和这种大出版社的编辑接触，总是忍不住担忧。”

程砚微微沉思，然后开解着：“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许枝扬起眉：“你就那么确定我还有下次？”

不等程砚回答，她紧接着就轻轻笑了下，骄傲地认同他道：“你说得对，等我到后面就有经验了。”

.

他们吃完后没有立刻离开，又在附近的商业街里逛了逛。

这条街是仿古的设计，路面是青石板，头顶铺满了倒悬的油纸花伞，乍一看去梦幻又漂亮。

只是这种千篇一律的网红布置总是质感稍差，经不起细看，许枝很快也就腻味起来。

她指着上面的花伞，玩笑道：“如果下起雨，积水从上面流下来，这里是不是就有点小型瀑布的意思？”

程砚抬头跟着打量起来，那些伞并不连贯，伞与伞的相接处总有或大或小的缝隙。

若是水位过高，积水顺着那些缝隙流下来，还真有点像小瀑布。

不过……

他客观分析着：“这些伞很大，伞骨也有弯曲的弧度。想实现那样的画面，要有不小的降雨量才行。”

许枝随口问道：“我第一次见你那天，那样的雨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比那场雨再小一点都可以。”

他回答得那么干脆，许枝反而笑了。

她故意问道：“你们系是不是要学习怎么计算排水量，那这个伞的排水量能算吗？”

程砚挑了下眉：“可以，但这个一般要用流体力学的公式来计算。“

许枝想了想，终于从一大堆人文社科知识里翻出了许久没接触过的力学名词，诸如压强、有用功和额外功之类的。

记起自己高中惨淡的物理成绩，她麻溜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她才不自讨苦吃。

他们继续走着，这条街不长，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尽头。

网红街最不缺的就是人，走到哪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排队或是拍照。

可在街的尽头，却反而没那么多人了。

大概是因为热闹有吸引力的都在前面。

许枝正想喊程砚原路返回，却看程砚站在一旁专注看着什么。

她好奇地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滩积水。

水下的背景是深色的石板，明亮的路灯照着，显得里面的水澄澈空明。

各色的油伞开在上面，像缤纷的花，又或是透过这面水镜，窥见了哪个颠倒世界的撑伞行人。

绚烂又引人遐想。

许枝低低叹着：“是《天上的街市》。”

“我记得那是首诗？”程砚看过来。

“是的，是郭沫若的，”许枝道，“他在诗里想象天上有另一个街市，街上摆列着珍奇，牛郎织女可以随意相会。”

程砚了然，明白了许枝为何会提起这首诗。

水中的倒影缤纷，确实就如同盛着一个绮丽的世界。

见她还在欣赏，程砚便也谈了自己驻足于此的原因：“这里的色彩搭配很有趣，让我想起了一个建筑大师的早期作品，他在里面有用过类似配色。”

“咦，居然是这样吗。”

许枝好奇，她又微微睁大眼，重新从建筑的角度审视这滩倒影。

她沉思：“这配色是很漂亮，但好像不太适合放在房子里。”

程砚点头，对大师的生平如数家珍：“是的，那个设计是他早期的作品，只考虑了美学，忽视了居住属性……”

“不过等到后面，他就基本没再犯过这个错误了。”

许枝感觉腿有一点点酸，她活动着踢了下腿，感叹道：“大师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大师的。”

她接着又若有所思：“只要我们也一直保持进步，是不是也会成长为大师……嗯，我是说，离他们更近一些？”

程砚侧过了些脸，略微好奇许枝说这句话时的想法。

他的语气平静而认真：“不一定离他们更近，但一定会离我们喜欢的东西更近。”

说完后，他无声垂下视线，似在等待许枝的反应。

而许枝精神一振。

她的眼睛明亮，闪烁期待与向往：“那就是我想要的了。”

程砚低头，与许枝的视线直直相遇。

星斗带着亿万年的记忆在苍穹中回旋，行星铮然相逢，薄而淡的云彩染上宇宙本质的深蓝，正要浩浩穿过另一片地平线。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万米之上的高空，它们本不该被谁的声音影响，却在此时不约而同的全都静默。

程砚没有回避许枝的目光，而她此时眼中纯然的憧憬也明亮得竟可比拟日光。

迎着这样的眼神，他慢慢笑了一声。

他以同样清晰灼热的明亮告诉她：“这么巧啊，许枝。”

“那也是我想要的。”

.

那顿饭之后，许枝和程砚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只不过二人不在一个系，上课的教室又相隔甚远，加之各自都有事情要忙，所以都只在是线上联系。

许枝已经和编辑提交了全部的初稿，现在正在根据编辑的意见修改稿子。

编辑当初说有小问题，也不算是客套。

她说许枝译稿的问题主要是有些词语对小孩子来说还是稍显晦涩，另外还有几处句子太长，不够通顺。

许枝修修改改，又全部检查了一遍后，提交了自己的二稿。

编辑还没回复，考虑到她看到和审阅都需要时间，许枝也就没怎么在意。

她看了眼时间，慢悠悠地前往他们宣传部的办公室。

部长说今天要集合开会，傻子才去那么早。

会议很快结束，许枝带着新领到的任务走出行政楼。

回宿舍时，她偶遇了在校园里躺着晒太阳的猫猫。猫猫慵懒惬意，让她不由得再次感慨自己充实的校园生活。

——当初果然就应该直接退部的，她真是想不开才要留任。

回宿舍经过食堂，许枝脚底拐弯，给自己买了份章鱼小丸子。

小丸子售价不菲，许枝本想回到宿舍后慢慢品味，谁知才刚到宿舍，孟白就眼尖地看到了她手中的小丸子。

她当即来了精神：“是小丸子！分我一个分我一个！”

许枝：“……”

她看着自己还没吃上一口的小丸子，认命地分了一半给孟白。

看着孟白一口一个，她忍不住惆怅叹气。

章鱼小丸子价格昂贵还不顶饱，她平时都不爱买，显然是她望而难得的亲亲白月光。

孟白现在吃的那么香，一定不知道自己为她做出了何种牺牲。

——呜，她的白月光。

.

春光正好，学校里的花都渐次含苞，树林荫绿，时不时有鸟雀惊飞。

程砚坐在宿舍里，阳台的门没关，他便清楚听到外面不知为何传来一阵格外热闹的鸟鸣。

叽叽喳喳的，欢腾闹着春天。

程砚被这声音惊醒，从图稿中回神。

专业课老师要求他们设计一个大型公共建筑，程砚被分到的是博物馆，现在正在画着设计图。

他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而他从中午十二点一直画到现在，眼睛也适时显出疲惫。

程砚呼出一口气，保存画好大半的图纸后，喝了口水。

环顾四周，室友们都不在，程砚这才隐约回忆起，他们好像是商量着要一起去图书馆互相监督学习。

临走前还邀请了他，不过被他拒绝了。

程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既然宿舍已经没人打扰了，那他又何必再舍近求远去图书馆。

他也嫌拎着电脑麻烦。

因为长时间没人操作，电脑屏幕暗了一些，似是他那被反复修改的设计稿都在展露疲态。

其实这份稿子的整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局部的细节还需处理一下。

但程砚改了几次，都觉得还是有哪里差点意思。

到底差在哪里了呢……

程砚盯着图稿，轻轻敲着手指思索。

在屏幕彻底黯淡下去的时候，他长臂一伸拿起手机，点开许枝的对话框，邀请道：「许枝，你最近有兴趣逛一下博物馆吗？」

又改了下文案，目前比较满意这一版……

但也许等我过段时间后就又不喜欢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