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扶风长身而立,一袭火红金线的外袍包裹健硕的躯体,头戴金冠,发丝被高束成马尾,随风飘动起来,更显张扬,却是眉间氤氲了股煞气,竟隐隐有压过王君的势头。
叹夤忙上前:“殿下万安,君夫万安。”
赵扶风不为所动,倒是王君摆了摆手:“免礼。”
叹夤乖巧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没过多久,白侍君和齐侍君也纷纷落座,接下来就是叹夤曾在宫中常见的,也是最无聊的晚宴。
可不知是因为今夜的酒格外香,还是因为这段日子实在是难熬,又或者是因为王君和君夫谈笑连连,总之,他不小心多喝了些。
赵扶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揶揄地看着和自己同座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这样的?”
姜沉挑眉:“你少管。”
“我是不想管咯,只是你这位新侍君看上去可不怎么待见我,”赵扶风随手拿了烤鸡腿,盯着这黄澄澄的鸡腿赞赏地看了好几秒,“你家厨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做饭,这色泽这香味,真不错。”
姜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朝叹夤看去,敷衍地摆了摆手:“你可拉倒吧,做得再好,比得上你那位青梅竹马?”
闻言,赵扶风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比不上的。”
他喜欢的人,煮的稀饭都比一般人好吃不少。
“得了得了,”姜沉笑着摇了摇头,与他碰杯,“对了,我听说你母亲有个妹妹,近几年的为官考核还不错,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殿下干嘛问这个?”
赵扶风说着,便随着姜沉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位新来的侍君不知喝了多少,眼已经迷蒙了,洁白的脸颊起了红晕,身形不稳,摇来晃去的,活像棵被风吹拂的红梅。
是他都觉得好看的程度。
姜沉抚了抚腿上软垫,笑道:“这不你我之间的事快要结束了,正夫位子一空,总得有人来填不是?”
赵扶风了然:“所以你想让我二姨收了他,做他养母,方便到时候迎亲?”
“和你说话就是不费劲。”
“也行,二姨为人和善,我去说说便是,不过,”赵扶风顿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闻这新的侍君的来路可不怎么干净,你可得好好打听,莫要养虎为患。”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赵扶风没再继续询问下去。
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光彩的本性,面上越是温和,内里就越是如同深渊,以至于当她没有情绪泄露时,才会让人觉得真实一些。
不过,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只是交易而已,互惠互利的事情,再帮个忙就算是扯平了。
她自有她的陈算,他也没有必要探查。
深夜,宴也结束了,姜沉这才松活松活筋骨,站起身撑了个懒腰,拉动书桌下方暗箱,继而拨动其中砚台。
赵扶风挑了挑眉:“你这样成天坐着没法动弹,居然耐得住。”
姜沉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地上的暗门开了又合上,深更半夜,两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地下暗室不知是怎么修的,来去有风,也很干净,没有潮湿虫豸,想来常有人来这里打扫。
走了会,赵扶风方才说道:“前两天你交给我的事情我查了,那几个散布谣言的郎中背后没什么人,应该只是些还没死心的承国人。”
姜沉的眸子暗了暗,末了说道:“多谢。”
那日她因伤昏迷,不知被谁传的,说是她这次得的疫病,弄得四下人心惶惶,又因此前吩咐过不可教外人知道那日承国刺杀,不可传唤宫中太医,以免多出事端,竟致整个王府上下无人胆敢上前照料。
多亏叹夤过来帮她喝了药,这才好转。
那日见血,他应该吓坏了吧。
不过他撒谎的表情很是不错,明明根本不擅长,却还做出一副坚定的模样。
真想给他画下来。
“对了,”赵扶风的声音拉回姜沉的思绪,“你这次叫我回来,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姜沉点点头:“嗯,那件事确实和朝中外戚一党有些许关联,但当时做事的人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确切的证据。不过,凡是事情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赵扶风应道:“哎,当初我也没想到君后的野心这么大,竟然十年前就开始筹谋。”
说着,两人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
“这是迄今为止找到的东西,但是还缺少最重要的一环,”姜沉翻出暗格,拿出一个箱子,递给赵扶风,“这最后的一环,需要你自己去。”
赵扶风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已经泛黄的纸,以及一件带血的白衣。
他的眼暗了暗,像是追忆起什么不堪的往事。
姜沉继续说道:“这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如果一定要找出这位证人,只能你自己去跑一趟,这也是我把你叫回来的原因。”
赵扶风了然,点了点头:“好。”
“先不说这些,”姜沉拿过箱子,再次收好,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递给赵扶风,“去吧,她还在老地方,你也许久没和她没见了,去叙叙旧吧。”
“谢殿下。”
语落,赵扶风正欲走,却突然回头:“那个,多谢你这些日子帮忙照顾她。”
姜沉摆了摆手:“记得我托你办的事就好。”
回到寝殿,姜沉重新坐回软椅,正想着要不要前去看看今晚喝得醉醺醺的叹夤,突然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来。
是那位齐侍君。
姜沉心中哂笑,太后特意给她安插的人还真是闲不下来。
“殿下,奴来送醒酒汤了,”齐悦拎着食盒,笑意盈盈地走进殿内,“这会儿殿下应该还未歇息,奴就想着既喝了酒,来点醒酒汤会睡得更好些。”
齐悦穿着宽松睡袍,垮垮地罩住人身,发丝随意用发带束着,眼尾点了一抹红,清秀中多了分媚意。
他甚至在出发前,还洗好了身子。
齐悦一贯知道姜沉的喜好。
他想着,若非自己有这些能耐,断不能安安稳稳在王府中待上一年有余。
姜沉做出个笑容来:“嗯,你放在旁边吧,夜里凉,回去多加件衣服。”
齐悦低头将东西放好,却在听了王君的关心后,迟迟不肯离开。
姜沉皱了皱眉:“还有事?”
“殿下,君夫不在屋里吗?”他欲语还休,低着脑袋顺着姜沉的方向轻轻跪坐下去,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软椅的扶手,“奴好久没见到殿下了……今日在宴上见了殿下,回去后便满脑子都是殿下的身影……殿下……求您疼疼奴……”
说道后来,嗓音里已多了些许委屈的甜媚哭音。
姜沉撑着脑袋,侧脸去瞧他。
倒真别说,她对这招还挺受用的,再加上外边还有个犹犹豫豫若隐若现的落魄身影……
姜沉一时兴起,便答应了齐悦主动献上的“表演”。
于是,叹夤在外边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寝殿的帘幕被尽数掩上。
今日因着座次的关系,他正好坐在白侍君和齐侍君的中间,三人偶尔说两句话,却教叹夤满脑子都是那晚殿下同他说的那句话。
“不如我叫齐侍君来,教教你如何破胆?”
有了这句话,每当齐侍君过来和他搭话,他都格外膈应。
为了不让自己的风头胜过君夫,齐侍君不过穿了件鹅黄的衣袍,可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身段来。
要知道这位可是为数不多留了一年多的王府老人,没点特殊的东西傍身,想来是走不了这般长远的。
用脚想都能想到那点特殊的东西是什么。
再加上先前王君的引导,叹夤自然而然想到那箱子玉势来。
他登时愤恨,既然王君喜欢,又有其他人乐意,为何还要他做这事?
可他很快又懊恼起来。
香酒的后劲很大,叹夤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胡思乱想了很多,想到那日琰王从杂草堆中捞出被狗欺负得狼狈的他,又想到那日她身受重伤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扑进他怀里,还想到那日她强硬地拉着自己爬上屋檐,只为看万家灯火,澄澈通明。
他不知道自己对王君究竟有怎样的感觉,又或许是这样的感觉杂质太多,教他分不明白。
冬风拂面,冰天雪地里,叹夤只觉得身上很热,很难受,那种感觉很微妙,说不上来,却又夹杂了一股重锤落下的狠劲。
他找来院中的炭火,烧了一壶水。
他想,试一试而已,又不会死人。
这会夜已经深了,枫香忙了一天,早被他遣去睡了,其他的侍从也早已歇息。
正是无人知晓的时刻。
他想,或许,这东西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以接受?
其实该学的他都学了,就差最后一步,也是对他而言最难的一步。身为皇子,从小他就要学很多东西,但他有选择的权利,就算是不能学的,他也会憋着一股劲儿,寻法子来学。
但这回,他没得选
开水咕噜噜冒起泡来,碳上的火星已然四溅,不该再磨蹭了。
需要的东西早已在屋中备置齐整,叹夤一件件拿取来,摆好,以免待会手忙脚乱。
香膏遇热易融,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发出来,竟连酒味都能掩盖。
软化的过程比想象中快上不少。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紧紧闭了眼,而后睁开,继而轻手轻脚地将放在角落里扑灰的箱子打开,拿出其中较小的那个,然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再次闭上眼睛。
玉质和润,却似尖刃。
不,不,还是不行。
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温滑却又坚硬的触感一下下击打他的脊背,教他迟迟没能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罢了。
他站起身倒在榻上,最终还是没能做到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