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寝室并不阴森，有室友们细细的呼吸声，有其他寝室凑热闹的呼喊声，有两个人脚步清脆的踢踏声。

路过苏楠的床铺，她悄悄问：“旭清来我们寝室睡？”

“嗯。”岑宁熙简短回复。

岑宁熙的床在上铺，要爬上一段钢制的楼梯，比直立的爬梯好些，不会踩空。

她捏了把沈旭清的手腕，牵对方到楼梯口，“上去左手边的床。”

沈旭清动作轻盈，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待到岑宁熙看清她的脚尖收进窗帘里，自己也爬了进去。

沈旭清的身上有股浓郁的花香，和岑宁熙沐浴露的味道很不一样，她是清新的薄荷味道，因而床上会有一缕舒爽的凉意。

两个人一起睡和一个人不同，岑宁熙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好让两个人都能枕到脖子。床铺内萦绕着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很淡很淡，直到岑宁熙躺下之后，那段呼吸明晰地贴在耳边。

有牙膏的味道，挺好闻的。岑宁熙下意识想。

身旁的人依然害怕地哆嗦，手臂绕过岑宁熙的腰，搭在她另一侧的肩膀上。似乎是怕岑宁熙介意，抱人没最开始那么紧。

“宁熙…宁熙…”她用气声叫人。

“我在。”岑宁熙答。

“让我抱一会儿，我真的很害怕。我每天晚上都要面对林阳阳拿剪刀划桌子的画面。现在外面这么吵，我感觉很，很诡异……”

总算听见沈旭清和她抱怨林阳阳的事情，岑宁熙暗自窃喜，没缘由地感到和沈旭清的关系近了些。

她操着平淡如水的语调反问：“诡异？”

“像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沈旭清小巧的鼻尖划到岑宁熙下巴，“一群人在外面敲锣打鼓，暗红色的火光随风乱舞。我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呆着，睡不着，就偷偷推开门去看。”

“然后看到爸爸妈妈跪在爷爷的遗像前。”

半夜的哭嚎与房屋内的死寂形成对比，现下之景似邻居在办灵事那般令人脊背发凉。

中国人敬畏死亡，尤其是在半夜的突发事件中，极其容易胡思乱想，越发不安。她们像是避难所等待消息的灾民，在绝望和希望的火苗里明明灭灭。

“睡吧，这是学校，有什么事情，大家都陪着你。”岑宁熙动了动手臂，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沈旭清顺着她的动作移动手臂，不满岑宁熙的回答，故意搂紧了些，“你说会不会有举着刀的鬼半夜过来索命？”

“安静。”岑宁熙漠然补了一句。

沈旭清听完，也不敢多嘴。岑宁熙的呼吸声很平稳，靠在她肩头，环着她的身体，沈旭清渐渐有了点睡意。

男寝的喧闹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救护车的鸣叫。沈旭清听到也不觉得害怕，心里舒坦，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纱笼罩。

是因为岑宁熙身体，还是因为她的纵容，沈旭清并不清楚。

学校有意压下此事，不允许学生谈论。但是段里再怎么压，也难敌众口，大致经过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高一段里俩男生，从开学就互相不对付，吵过几次架，动过几次手，都被班级里的同学、寝室里的舍友拦住。老师也知道，小打小闹最多口头教育一番。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两人有名次差距，考得好的人就去差的人面前炫耀，本来双方脾气都不好，妥妥的火上浇油。

半夜考差的男生就拿小美工刀要割另一个人的喉咙。

不过具体到底有没有伤到，伤势如何，后续如何处理的众说纷纭。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持刀的男生退学了，而被伤到的男生休学了。

许多学生昨晚没有睡好，上课昏昏沉沉的。课间岑宁熙本来打算趴桌上睡觉，腹部一阵绞痛。

她开始烦躁起来，扣着手指算，确实差不多快到日子，顶着晕晕涨涨的脑袋，低头去找，发现没有卫生巾。

按理说是两天后来，不知怎么提前来了。

“郝姐，有卫生巾吗？”岑宁熙偏头问走读的同桌。郝佑芊精神抖擞，还在和领座吃瓜。

“哎呀，刚好用完，只有护垫，你来了？”郝佑芊往书包里掏了掏，又在抽屉里翻找，没能找到。

“肚子疼，估计是来了。”岑宁熙脸色不太好。

“你先用着，等会儿就要上课，等下个课间我帮你去买。”

岑宁熙点点头，扯了一片护垫和一包手抽纸去卫生巾。等她回来，预备铃作响。

位置边上多了一个人影，岑宁熙的脚步慢了些许。

沈旭清见岑宁熙回来，坦然问：“来了吗？”

也许是她的出现挺突然的，岑宁熙有点懵，还是礼貌说：“来了。”

“日用，已经塞你抽屉里。”

“谢谢。”

岑宁熙还没多问，老师夹着书走进来，便只能目送沈旭清回到自己位置上。她细眉毛皱起来，干净的脸上充斥着疑惑。

入座后，她敲了敲同桌的桌角。郝佑芊撇过脸，见岑宁熙表情纠结询问：“你帮我向她借的吗？”

“没啊，她自己忽然站在你位置边的，我想可能她看到你找我借了？”郝佑芊眼睛眨巴。

岑宁熙收回目光，不再问。

女生之间对于这事，无论之前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会伸出援助之手。她和沈旭清关系还行，凑巧看到来帮忙也正常。

岑宁熙觉得合理。

中午吃完饭，岑宁熙去了趟学校超市，买了点必需品。特地选了和沈旭清同个牌子的，打算还给她。

下午上课前，岑宁熙去沈旭清位置找她。

“学校里这个牌子只有一种，应该没挑错，还给你。”

卫生巾价格不便宜，质量好点的二三十往上。学校里一顿饭也才十几块，何况一包卫生巾。

“没事，我刚结束不久，我着急用。”沈旭清表情上有隐约的失落，岑宁熙眼皮一抖，认定自己看错了。

因为很快沈旭清又笑盈盈地对上岑宁熙的视线。

“你好像很着急撇清我们两个的关系一样。”沈旭清说。

她的眼睛尤为灵动，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对潜藏很多情绪的眼眸。岑宁熙看不出下一瞬的沈旭清到底是会开心还是会生气。

紧急时刻递来卫生巾可是救命之交，谁来了都能冠以恩人的名讳。

“我怕我忘记，我记性一般，有时候忘性挺大的。”岑宁熙想了想，说实话。

她不想欠别人什么，不单对沈旭清，对所有人都一样。

望着岑宁熙一脸真诚，沈旭清没话说，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轻轻笑起来：“我发现你真的好有趣啊。”

“太固执了？”岑宁熙找不到其他理由。

换作她，可能也会觉得一包卫生巾没什么大不了的，送你也行。

如此细想，岑宁熙发现，她主动还卫生巾这事也的确是在和沈旭清撇清关系。如果两个人关系还行，此后我帮你、你帮我也能够一笔勾销。

可如果接受，会让岑宁熙觉得不自在。她和沈旭清的关系就不局限于同学，是好朋友，甚至于好闺蜜。

岑宁熙惧怕亲密关系的产生，因为她总忍不住想这段关系决裂的瞬间。譬如由于某事争吵，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分道扬镳的局面。岑宁熙害怕吵架，害怕对方到时候翻旧账，说当初对她的种种好。

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岑宁熙忍不住想笑。

她对自我的保护机制太过强烈，如此正常的一件事竟然考虑得那样深远。

可惜，岑宁熙宁可摆出冷脸和别人划清界限，也不愿意让自己处在接受别人好的焦虑感中。

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让这段关系发展为好。

沈旭清看岑宁熙的眼睛是半阖着的，在少女清纯的神态下，多了些超出年龄的成熟。

“不是，我感觉你像是得到别人一点点好处，就觉得那个人非常非常好，你恨不得挖心掏肺的那种。”

“……”岑宁熙沉默了一下。

被沈旭清戳到痛处了。

岑宁熙承认，别人对他施展好意，哪怕是最普通的礼貌行为，她也会心平气和地回应任何人，尽己所能地帮助回去。

甚至当初收到别人送的冰红茶，哪怕心底对那群人嗤之以鼻，岑宁熙还是会用社交账号挨个给人发私信，告诉他们不要送了。

反省完自己的行为，岑宁熙沉声静气，把窘迫藏得严严实实道：“可能我算是烂好人一类？”

“烂好人？”沈旭清不可置否地颔首，一抹阴翳在脸上转瞬即逝。

“可是你一直当烂好人，万一有一天你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她用手指叩击桌面，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万一有个狂热的追求者天天给你写情书，让你很困扰怎么办？”

“你是不是很认真地写一封回信，然后义正言辞和他说，不要这样做了？”

沈旭清梅开二度，堵住岑宁熙拼命想为自己挽尊的借口。

昨晚还抱着岑宁熙哭眼抹泪呢，怎么睡醒跟换个人似的，咄咄逼人，气焰嚣张。

“他给你送礼物，你就想方设法地还回去，想以此来划分彼此界限，两不相欠。”沈旭清看了眼还未拆封的卫生巾。

“然后，你就落入对方的圈套里了，他要的只是你注意到他。你以为你在拒绝他，实际上是暗戳戳的给别人希望。”

“喏，就比如现在这样。”

沈旭清说得还真有点道理，虽然岑宁熙合理怀疑她生气了。于是放下面子，俯身半蹲在沈旭清位置边，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岑宁熙的眼睛长得很标准，黑白分明，像是一滴墨水滴落在纸上，形成一圈圆润的墨渍。由里到外，由深入浅。

晓得岑宁熙在示弱，沈旭清翘起嘴角，喃喃：“收下，然后表示拒绝，冷处理不要想着还回去。”

“这样不显得很……不道德吗？”岑宁熙提出问题。

网络上可多人骂，说收了礼物把人踹走的比比皆是。

“道德，哪里不道德？你又没自己伸手要，都是心甘情愿送出去的东西，多半不会再追回来。法律效益懂不？自愿赠予。你要真道德上过不去，贵的东西你也不会用吧，原封不动还回去就好。至于便宜的，补点钱打发叫花子得了。”

说完沈旭清顺手把卫生巾塞回岑宁熙手里。

“还有说什么好歹是一番心意之类的，你都拒绝他了，还管他伤心不伤心啊？”

岑宁熙胸口一突，笑眼弯弯：“那这个，你也不是在追我啊。”

沈旭清朝她眨眨眼，收复锋芒，用教育的口吻道：“收着，我俩好歹算朋友，给你打预防针。要是真有狂热追求者，你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朋友吗？岑宁熙哭笑不得。

沈旭清的一套逻辑无懈可击，于情面而言，岑宁熙还是收下她的好意吧。

想罢默默收了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实在想不到拒绝沈旭清的理由，如果实话实说，我收下你的好意，我们的关系就比普通朋友更近一点，这样让我很难受。岑宁熙还算有点情商，可想而知这样对方会有多伤心。

若是说自己接受不了别人的好意一直推脱，就陷入沈旭清说的怪圈里。

所以岑宁熙决定，冷处理。

关于两个互相伤害的男生的现实情况：出手原因和文章中一样。但是据说持刀的男生在伤人后逃出学校，由于事发地点在郊区，硬生生跑到城区被派出所的警察逮到。最后的结局是被送到少管所，犯了故意伤人罪。（也是我听到的诸多事件中，唯一一个送去少管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