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夏走出周洲的房间,走到电梯,按下往下的按钮,他站在原地,垂眼无比安静地等了差不多一分钟,电梯门开,里面站着两三个人,见到商夏,微顿,看了他好几眼。
商夏抬脚进去,电梯门关上,几秒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抬头去看楼层按键,一楼已经有人按了。
他又慢慢收回视线,长睫静静垂下。
旁边的人在用余光看他。
电梯缓缓下行。
一包纸巾忽然伸到他面前,女生温软的声音轻轻响起:“擦一下吧。”
商夏回过神,顿住。
冰凉的液体淌过脸,后知后觉,商夏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
电梯侧面映出他的模样,神情愣怔,长长的眼睫上沾了泪珠,眼泪在不断地慢慢地往下流,湿了半张脸。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的,没有任何感觉。
他指尖动了动,伸手接过那包纸巾,嗓音嘶哑:“谢谢。”
商夏重新开了一间房,今晚,他罕见地失眠了。
第二天,按照计划好的,几人去逛了海城博物馆。
一开始,许姣就在注意周洲和商夏,和昨早一样,两人上了不同的车,但这一次周洲很平静,并没有露出在意的情绪,反而还眉眼懒懒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然后这一天下来,许姣发现,周洲和商夏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仅有的一次,还是周洲为了避开来往的人,不小心碰到了商夏,于是转头冷淡地对他说了句:“抱歉。”
商夏回了句:“没关系。”
两人无比的,超级的客气,礼貌,疏离。而且,在那一碰之后,周洲便又拉开了和商夏的距离。
但除此之外,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正常,一个比一个平静。
许姣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气,眼里划过担忧,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傍晚回酒店的时候,商夏去了周洲的房间,周洲没看他,也没说话。
商夏说:“我拿个东西就走。”
周洲淡淡“嗯”了声。
按安排,他们明天上午就会回A市,所以商夏明天就会和他们分开。
商夏东西很少,没什么要收的,就一个包,几分钟后,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周洲,“我走了。”
顿了顿,又说了句:“对不起。”
周洲眼皮都没抬,低着头道:“出去麻烦把门关上,谢谢。”
几秒后,房间的门被打开,然后又被关上。
周洲抬头看了眼门的方向,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已经死掉的小人,放下手机。
和来时一样,周洲他们也是在一个无比灿烂的阳光里离开海城的。
商夏和他们一起出了酒店,然后分开。
在他和许姣他们简单道别时,周洲百无聊赖地抬头,眯眼,看旁边树上挂着的叶子。他没看商夏,也没听商夏说的什么。
商夏在最初扫了一眼周洲后,也没有再看过来。
等身边有人过来,周洲才转过头问了句:“可以走了是吗?”
苏涵说:“人走了。”
“哦,那走吧。”
说着,他看了眼苏涵手上的行李箱,“要我帮你拿吗?”他顿了下,又说:“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帮你。”
苏涵看了眼他眉眼的笑,“哥。”
“给我吧。”
苏涵拖着箱子从他旁边走过,“不用了,没那么虚。”
“我没这个意思。”周洲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上苏涵的脚步,语气带笑。
一片绿叶刚好被风吹落,落在他的行李箱上。
商夏伸手,捡起一片从外面吹进来,落在桌上的黄叶,随手将它放进了一本杂志中。
然后又坐回了电脑前,开始敲代码。
恢复系统的记忆后,商夏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也开始恢复了。
一个半月前,阴差阳错下,商夏和国内一家巨头游戏公司接上了头,打算合作研发全息游戏头盔。
上次去海城,就是与游戏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人碰头。
目前这个世界,全息还是一种未来技术,只有初步的发展,和游戏公司的合作中,公司提供资金和设备,商夏则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
现在每天,商夏不是在敲键盘,就是在敲键盘 ,商夏也刻意将自己投入到这种忙碌的工作状态中。
从海城离开后,他和周洲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系了,从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逐渐适应。
又敲了一个月键盘后,在一个无比平常的晚上,商夏接到了许姣的电话。
许姣声音带着哭腔,“商夏哥,苏涵姐出事了。”
S市,某私人医院。
病房里,周淮搬张椅子坐在病床前,垂眼静静削着苹果。
旁边许姣小声地和苏涵说着话,眉眼弯着,很努力,很笨拙地去找话题,试图去挑起苏涵的一点点注意。
苏涵靠坐着病床,垂着眼睫,泛泛地看着某一个点,侧脸安静,苍白。
偶尔,回过神,终于察觉到了许姣过久的停顿,于是侧目,给许姣一个眼神或一个简单的语音词。
“你们走吧。”苏涵忽然出声,抬起眼一一扫过病房里的人。
许姣说话的声音一停,接着慢慢地消下去,一双眼睛紧张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人。
周淮削苹果的动作也一顿,一直被压着的某些情绪脱了束缚,刀尖划进指腹,一点鲜红溢了出来。
毫不在意地,周淮随意抹掉那点红,抬头去看苏涵。
床对面,许应也看了过来。
“我想一个人待会。”苏涵没看他们。
三个人都没说话,只看着他。
“我不会做什么。”
过了会,许应起了身,“走吧。”
三个人出了病房,外面一直靠在病房墙上的人侧过头,看了过来。
李嘉淮脸上没什么表情,碎发下一双眼睛漆黑冷漠,手指间捏了根未点燃的烟。
许应走过来说:“他说想一个人待着。”
李嘉淮收回视线,淡淡“嗯”了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现在不想见。”
李嘉淮在苏涵醒来后进病房看了一次,只说了句话就离开了,没再见苏涵。
许应看了眼他,“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很差。你应该记得他醒来后的样子。”
原本就皱巴巴的烟再次被攥紧,沉默好一会,李嘉淮隔着墙望向苏涵所在的方向,“我他妈都想跳楼了。”
病房里,苏涵眼眸静静看着李嘉淮所在的那面墙,他知道,许应他们没走。
然后呢。
苏涵不知道。
左手腕上伤口在疼。
苏涵垂眼,看着那截被白纱布裹住的手腕,但没过多久,他就感到了厌倦,于是移开眼,目光重新落在某一点上。
苏涵一动不动。
黑色长发随意散着,长睫低垂,侧脸安静极了。
商夏站在病房门口抬眼看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站在原地,他静静看了好一会,眼里的情绪变了又变。
等他进来,苏涵也没有任何反应,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商夏目光落在苏涵左手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上,唇角绷起。
觉得生气,又觉得难过。
他叫:“苏涵。”
一秒,两秒,苏涵终于有了反应,他偏过头,淡淡看了过来。
对上他的眼睛,商夏眼睫颤了颤。
太黯然了。
他低声,很明显在压抑着情绪:“不觉得疼吗?”
苏涵静静看着他,用那种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静静看着他。
他想,疼吗?
不知道。
苏涵已经忘了刀落在手上的感觉了,只记得厌倦,记得厌烦,记得苏婉扭曲的脸,记得梁屿安说的话。
“你也不希望我去找周洲他们吧。”
“回来,她要见你。”
回去后就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为什么要和那何什么越混在一起?我不允许!不允许!”
“我已经帮你挑好了人,你不同意以后就别想出这个门!”
尖叫,谩骂,让人发疯的控制欲……
苏涵想,太让人厌倦了。
这一切,都是。
商夏看着苏涵的表情,有一瞬间他想到了第一次在郴山见到的苏涵。
安静几秒,他低声问:“值得吗?他们值得你这样做吗?”
来的路上,商夏给李嘉淮打了电话,问了原委,李嘉淮不清楚原委,但和他说了有关苏婉的事。
苏涵看着他,却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欲望。
“你还有我们,不是吗?”
“我们很在意你。”
苏涵眼睫颤了颤,抬起,又垂下。
“苏涵。”
“你怎么怎么笨。”
后面商夏在病房陪了苏涵差不多一个小时,苏涵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快十一点了。”
商夏看了下时间,十点四十七,他起身。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晚安。”
商夏出了病房,与走廊上的四个人对上视线,“要休息了。”
许应问:“怎么样?”
沉默几秒,商夏说:“不太好。”
气氛有些安静。
想到什么,商夏又问:“何越知道吗?”
李嘉淮说:“我给他发了信息,但他最近应该没时间看。”顿了下,他说,“他奶奶去世了。”
一时间几人都没再说话 。
许姣眼眶有一点红,等眼睛没那么湿润没那么红她才弯起眉眼进了病房。
许姣是在病房里睡的。
李嘉淮和许应今晚打算在医院里睡,就在苏涵隔壁,这家私人医院就是李嘉淮他家的。
商夏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这个点,在私人医院,等电梯的人已经很少了,这层现在就商夏一个。
两电梯都是在上,商夏看了眼,按下其中一个。
过了会,“叮”的一声,上行的电梯在商夏这层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
四目相对,商夏微微一愣。
周洲显然是刚刚从什么地方急急忙忙赶过来的,穿了件白衬衣,打了领带,但衬衣已经皱了,最上面的一粒扣子被解开,就像是不耐烦极了被扯开的,西装外套挽在手上,眉眼压下,很沉。
周洲视线在他脸上微停,但很快便又移开,神情未变,迈着长腿从商夏身边走过。
周洲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人。
那人看了眼商夏,又看向周洲,“老板,你们认识?”
“不认识。”
很冷淡,很随意的语气。
电梯里已经没人了。
商夏走进去,按下一楼键,电梯门缓缓关上,门上映出他此刻的神情。
从海城离开后,商夏便没想过再见周洲。
不认识。
他在心里重述一遍周洲刚刚说过的话。
挺好的,他想。